為什么她腦袋里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謝天鴻?半個月前,他在這里斬釘截鐵地說,她是他的妻子;回門路上,為了她的安全,一路謹慎前行;她生病了,他笨手笨腳喂她吃藥……
一幕幕恍如昨日。錦夏分明是為了保住文鈞來到景王府,怎么會對謝天鴻產生一種淡淡的不舍之情?
或許,她不該把謝天鴻牽扯進來,從一開始,就不該答應他的提親。
錦夏鼻頭一酸,黯然道:“我早晚是要離開景王府的。”
白溪和文鈞同時驚呆。
以為要大費周折,想不到錦夏一口答應,連推脫的話都沒說一句。白溪開心壞了,“干脆好人做到底。你先慢慢疏遠三哥,讓他漸漸適應沒有你的日子,你再離開。”
“嗯。”錦夏說話的聲音變得微弱,眼睛里也沒了往日的神采。
為表誠意,白溪把供狀交給了錦夏。她不擔心錦夏反悔撕毀證據,因為文鈞的身份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傳到皇上耳中,寧可錯殺不會放過。
離開暖香閣后,錦夏一直盯著供狀發愣,目光散亂,思緒不知神游何方。小嬌和文鈞跟她說話,也沒有回應。
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面。
十年前的一個盛夏,天空藍得如同水洗過一般,三個人一起在河邊戲水。錦夏赤腳走在河灘上,不小心被礫石劃破了腳底,痛得她單腳跳到河邊,坐在大石頭上休息。
謝天鴻放下手里的魚竿,俯下身查看她的傷勢。錦夏擔心流言,用裙子擋著,不給他看。謝天鴻霸道地按住她的手,一邊撕掉裙邊,替她包扎傷口,一邊說:“我看了能怎樣。假如因為此事,你嫁不出去了,等長大以后,我用八抬大轎抬你入景王府。”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錦夏對謝天鴻有了一絲異樣的感情。
不過,她不知道謝天鴻心里是怎么想的,究竟是真心話,還是情急之下說出的應變之策。后來,再沒聽到謝天鴻說過類似的話,就連上門提親,也是派下人來,他本人沒有露面。錦夏只能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往心里去,一旦認真了,破壞現在的關系,說不定連朋友都做不得。
錦夏抬起頭,失魂落魄地說:“小嬌,有空的時候收拾東西,咱們離開這里。”
出門一趟,回來就準備出走,發生什么事了?小嬌一頭霧水,疑惑地望向文鈞,卻見他用眼神示意她暫時回避一下。小嬌點點頭,出門時貼心地關好房門。
文鈞搬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問道:“你是不是喜歡謝老三,舍不得走?”
錦夏不肯承認,嘴硬地回答:“我沒有。”
“我們從兩歲相遇,在同一個院子里長大,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在我面前,你有說謊話的必要嗎?”
“喜歡能怎樣,不喜歡又能怎樣?最終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你喜歡他,我們就留下,白溪交給我來擺平。你不喜歡他,我帶你走得遠遠的,一輩子不回鄴城。”
“爹、娘、錦府的老老少少都在鄴城,我不能拋下他們不管。”
她想為了謝天鴻留下,什么爹娘錦府,不過是借口罷了。
文鈞猜出她的真實想法,心中了然。他收起難得嚴肅的表情,伸伸懶腰,換了個舒服的坐姿,“那我們就留下好了,我很愿意白吃謝老三幾年飯,順便調戲一下他府里的漂亮丫頭。”
方才還是一本正經的模樣,突然變了個語氣,讓錦夏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籠罩許久的愁云也跟著散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就算白溪容不下她,未必沒有其他路可走。說不定哪天運氣好,問題自己解決了,現在沒必要操那閑心。
“沒聽說過紅顏禍水嗎?你要是惹一身禍回來,可不要找我替你收拾。”錦夏撅起嘴巴,昂頭輕哼一聲。
文鈞拿過扇子,把扇墜上面的紅繩掛在她嘴巴上,向后退幾步端詳一番,“不錯不錯,用來掛東西很合適。”
錦夏把扇子抓在手里,向文鈞身上擲去,“蕭文鈞,有膽量別跑!”
傻子才不跑呢。文鈞一躍,在半空中接住扇子,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房間空了下來,錦夏重新想了一遍白溪的話,終于找到問題所在。她幾乎可以肯定,沒有新證據出現的前提下,即使她不離開謝天鴻,白溪也不會揭開文鈞的身份。
因為包庇文鈞的人里面,也有謝天鴻一份。一旦告發,謝天鴻入獄,白溪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是得不到喜歡的人。
現在錦夏要做的,就是搞清楚秋娘為什么會寫出這樣一份供詞。
“文鈞,改天陪我去一趟秋水軒,我要找秋娘問一件事。”過了一會兒,錦夏沒等到回答,抬頭一看,文鈞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什么人啊!剛才信誓旦旦說要替她擺平白溪,一轉眼,人不見了,一點不給她感動的時間。
以后堅決不能相信文鈞,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錦夏最后看一眼供狀,隨手塞到枕頭底下,接著收拾房間,把準備離開時帶走的東西,重新放回原處。
打開柜子,一盒胭脂擺在里面,是上次白溪送來那盒。記得剛來王府時,暖香閣的青梅在危急關頭幫助過她,不如把胭脂當做禮物感謝一下。
錦夏喚來小嬌,安排她去做這件事。
忙碌了一個下午,黃昏時分,謝天鴻來云鏡居了。
入目之處,滿是凌亂,他沒說什么,只是眉頭微微動了下。
謝天鴻過去幫她收拾,路過床邊的時候,看到枕頭底下露出紙張的一個角。他以為錦夏閑著無事練字,擔心寫得不好看被他笑話,才偷偷藏起來的。他搬開枕頭,拿起來掃視一遍,眼神冷得快要殺人了。
他問:“這東西從哪里來的?”
“我……我撿來的。”錦夏一時情急,隨意編了個理由,聽上去假得厲害。
謝天鴻抬眼,“你挺會撿,一撿就撿到幾百條人命。”
錦夏哭笑不得。三哥啊,能不能不要在這么緊張的時候說冷笑話,她都沒法回答問題了。
“白溪?”他問。
錦夏不否認,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一聲不吭。
沉默就是最誠實的回答。謝天鴻一手拿著供狀,一手抓住錦夏的手腕,拖著她向外面走。距離暖香閣越來越近,錦夏急勸道:“三哥,別忘了白溪是什么人,孰輕孰重,你比我清楚,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我當然清楚,并且,我也要讓她清楚。”謝天鴻的話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見到白溪后,謝天鴻當著她的面,將供狀撕成碎片,甩在地上。
“我知道你們白家權勢滔天。我讓著你,是給你父親和姑媽面子,你不要蹬鼻子上臉,不知分寸。歸根究底,我謝天鴻再不討父皇歡心,也是皇子。”謝天鴻緊緊握住錦夏的肩,把她帶到身邊來,警告白溪道:“錦夏是我的妻子,你找她的麻煩,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希望你在任性妄為之前,不要忘記這一點。再有一次類似的事發生,別怪我不講情面。”
謝天鴻夾起落在肩頭的一張碎紙片,揚了出去。紙片飛過白溪的鬢角,斬斷幾條發絲后,刺入墻壁半寸有余。
白溪在三哥面前失了面子,又被這般警告,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望向錦夏的目光里,更添了幾分仇恨。
錦夏后背一陣發涼。白溪一準兒以為,是她在謝天鴻那里吹枕邊風,害得她威信全無。沒遇到事情便罷,萬一哪天皇上需要白溪的父親替他打天下,白溪就會得勢。對皇帝來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誰做兒媳婦都是一樣,但是江山只有一個,皇帝怎么選,顯而易見,到時,任憑謝天鴻怎么袒護自己也是沒用。
現在,謝天鴻跟白溪撕破臉,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
邁出暖香閣的門檻,外面夜色漸濃,月輪初上。錦夏和謝天鴻兩個人踩著如霜的月光,身影掠過蒼白的地面。他牽住錦夏的手十分溫暖,掌心里有幾顆常年握劍磨出來的老繭,粗糙的質感蹭在手上,癢癢的,很舒服。
眼前的男子,不僅是三哥,也是她的夫君,以后陪伴一生的人。想到這里,錦夏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同時,也多了幾分擔憂,“三哥,白溪不可怕,但她背后的勢力不容小覷。且不說白將軍在朝中的地位,單是皇后一人,在皇上耳邊隨便說幾句壞話,你就會置身于危險之中。你不值得為了一些小事,跟白溪鬧僵。”
“當忍時忍,當斷時斷。”謝天鴻的腳步慢下來,緩緩啟口:“我知道,你沒把我當丈夫,但我一直把你當妻子。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你受別人一點委屈,也不會給你離開我的機會和理由。”
意思是,只能謝天鴻讓她受委屈?錦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咬著唇抿嘴不接話。
謝天鴻以為她的笑是因為感動,繼續說:“用不著感激,我是你的男人。”
錦夏忍不住了,噗嗤一聲大笑起來。
“至于這么開心嗎?”謝天鴻一臉莫名其妙。
錦夏肯定地回答:“至于!”
嫁了一個好男人,怎么能不開心呢。
眼前的月光一黯,謝天鴻低下頭,在錦夏額頭上落下一個吻,輕聲自語,“最開心的人,其實是我。”
清風疏影,暗香浮動,人如玉,月如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