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董小棠做好晚飯,喊他父女倆到餐廳去吃飯,葉青才說,班主任老師今天無緣無故就不讓她做數(shù)學課代表了,還把她的位置調到了最后一排。何鐵夫說,你做錯什么事沒有?葉青委屈地說,我做錯什么了?我跟平時又沒兩樣。
何鐵夫就意識到了什么,心里罵道,真是卑鄙,竟把賬算到了孩子的頭上。
第二天一到辦公室,何鐵夫就把陳立憲叫來,要他把這個月一中教師的工資扣著不要撥。陳立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愣地說,一中的調節(jié)金不是交了么?怎么還要扣他們的工資款?何鐵夫說,你去問一中好了。
陳立憲當即跑到一中,把財務科長叫出來,打聽情況。財務科長一時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因讓何鐵夫生這么大的氣。陳立憲想了想說,何局長的女兒何葉青是在你們學校讀書吧?財務科長說,是呀,何葉青進我們學校時,我還跟他們的班主任打過招呼,叫他關照關照何葉青。是不是何葉青的原因?我們去問一問班主任。
找到班主任一問,班主任也不隱瞞,承認了撤銷何葉青數(shù)學課代表和調她位置的事。問班主任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為難地說,這也不是我的主意。陳立憲和財務科長便找到校長,校長也為難地說,這不是我的主意,我是不得已而為之。陳立憲說,不是你的主意就是教育局長的主意,但你一定要發(fā)話,讓班主任收回成命,否則這個月一中教職工的工資就別想到手。財務科長把校長拖到一旁,跟他嘀咕了幾句,校長趕忙點頭,找了班主任,責令他馬上恢復何葉青的課代表和原來的座位。
也是應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句舊話,何鐵夫下班回家走在路上,一輛摩托車從后面風馳電掣般沖過來,在他身邊一拐,把他摜翻在地。何鐵夫只覺手上和背上像著了火一般,爬起來一瞧,好幾處衣服都撕爛了,里面的肉都擦脫了一層。摩托車早已沒了蹤影,可何鐵夫身邊就留下一個牛皮紙信封,打開來,里面有一把水果刀和一張紙條,只見紙條上寫著,事情不要做得太絕了,否則你還有虧要吃。
何鐵夫把信封和紙條塞進公文包,第二天拿到單位給陳立憲瞧,陳立憲想想說,我想這也與這次我們征收政府調節(jié)資金的事有關。何鐵夫說,這我就不懂了,征收調節(jié)資金是公對公,我又沒得罪私人,兩碼事風馬牛不相及,怎能扯到一起?陳立憲說,教育局1993年在職工和教師中集資5000多萬到廣東那邊炒地皮,結果虧得一塌糊涂,集資戶經(jīng)常到教育局吵鬧,教育局沒法,每年都要從各學校的收費提成中暗渡陳倉,弄一部分出去還款,現(xiàn)在我們把他們的收費收進財政專戶,他們動起來不那么方便了,那些拿錢去炒地皮以及與炒地皮有關的人自然著急,便使起這下三流的手段。
想不到情況會這么復雜。如果為了公事自己真的把命搭進去,也不值得,何鐵夫就氣憤地說,這政府調節(jié)資金搞不搞,并不是我何鐵夫一個人的事,跟政府匯報一聲,干脆把文件取消得了。陳立憲說,這事根子還是在教育局長那里,我們先找白副市長,讓他把這水果刀和紙條交給教育局長,也就不會有事了。
兩人于是去找白日升,他也覺得陳立憲的分析有道理,就把教育局長叫來訓了一頓。教育局長自然不肯承認這事與他有關,因為這是憑分析,并沒證據(jù)證明就是他的人干的。白日升說,我不管是不是你的人所干,我只要你記住我的話,如果今后何鐵夫有個三長兩短,我先派人把你捆起來再說。教育局長心里頭當然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說,我回去調查一下吧。
果然以后就風平浪靜,再沒意外發(fā)生了,何鐵夫這才安下一顆心來。
十一
城慶日即將到來,市委市政府專門召開各單位負責人會議,反復強調要把穩(wěn)定放在首位,城慶期間不許出任何如安全和集體上訪之類的事件。
開完會出來,何鐵夫想起陳立憲那件事,就順便到組織部去了一趟。剛好屈部長在那個沒掛牌子的辦公室里,一見何鐵夫,就說,何局長我正好要找你,陳立憲的文發(fā)是發(fā)了,可中間出了點小插曲。何鐵夫問,什么小插曲?屈部長說,這本來是組織原則,不能跟你說的,可我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告訴你也無妨。
何鐵夫就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妙。只聽屈部長說,本來我們的原意是安排陳立憲就地提拔的,后來常委考慮到陳立憲人年輕,今后前途無量,就安排到縣里做財貿副縣長去了,至于你那里我們以后會給你安排人的。
何鐵夫沒什么好說的,只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回到局里,何鐵夫馬上找來陳立憲,無奈地說,我本想把你留在身邊,好好地幫我兩年,想不到中途又變了卦,早知這樣,還不如不提你,繼續(xù)讓你做預算科長,我的工作也好做些。
陳立憲似乎并不怎么意外,放低聲音說道,這是我早就預料到了的。何鐵夫說,那你怎么不早告訴我?早知道,也許還可補救一下。陳立憲說,何局長您為我的事情已經(jīng)費了不少的心,我真不忍心再給您添麻煩。何鐵夫說,那又是哪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陳立憲說,這其實都是魏家橋造成的。有朋友私下告訴我,魏家橋幾乎每個常委都找到了,說我們兩個在財政局一手遮天,業(yè)務上的事情任何人都插不上手,如果我陳立憲提了副局長,兩人的勢力便更大了。
何鐵夫無言,只嘆息了一聲。
文件很快就下來了,陳立憲被任命為一個偏遠縣的副縣長,同時免去預算科長的職務。這就意味著,陳立憲再沒了在預算科做科長的資格。身邊沒有陳立憲,何鐵夫就等于少了一只胳膊,無所適從起來。何鐵夫就對魏家橋恨恨的,找到白日升說,白市長,這個局長我不干了,您讓魏家橋來干好了。
白日升當然明白何鐵夫的意思,因為魏家橋也是找過他的。不想白日升卻說,要說這事,還不能完全怪魏家橋。何鐵夫就深感意外,說,這話怎講?白日升說,魏家橋找人之前,常委就做了研究的,常委會曾就陳立憲的去向征求過我的意見,我也同意按這個方案辦,只不過魏家橋說的與常委領導的意思不謀而合而已。
何鐵夫愣著,還是不明白這之間的道理。白日升只得點破了說,說白了,你和陳立憲太合得來了,你那里又是財政局,財權在握,陳立憲提了副局長,還把他留在你身邊,誰放得了心?
何鐵夫吱聲不得,垂下了頭,無奈地出了白日升的辦公室。
回到家里,何鐵夫還是悶悶不樂的,晚飯只吃了一點點就放了碗。以往見何鐵夫這樣,董小棠就會問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可今天董小棠卻無動于衷,理都不理他一下。何鐵夫似乎也意識到了董小棠的反常,瞥了她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臉青著,難看得很。因為自己心煩,何鐵夫就不想去管董小棠,看了一陣電視,洗完澡就上了床,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半夜醒來,習慣性地伸了手往董小棠那一邊撈去,董小棠竟生硬地用背朝著他,扳了好幾下也沒扳過來。何鐵夫就開了床頭燈,欠了身子去瞧董小棠,只見她臉上兩行淚水正無聲地往下淌著。何鐵夫有些驚訝,問,小棠,你怎么啦?
不問還好,這一問,董小棠就抑制不住地哭出了聲。何鐵夫說,有什么事你決來吧,光哭是不管用的。董小棠就一邊哭一邊說,還用我說嗎?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何鐵夫一時摸不著頭腦,有些生氣道,我心里有什么數(shù)?我又沒惹你。董小棠說,你當然不會惹我,你有的是人可惹。何鐵夫還是不知所以然,撇開董小棠,把自己放平,望著屋頂說,真是莫名其妙。
董小棠就猛地翻轉了身子,低聲吼道,誰莫名其妙了?何鐵夫我哪點對不起你?你竟背了我,在外面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以前人家說你如何如何,我不相信你是那種人,可自從當了財政局長,手中有了點權,你就跟其他當了官掌了權的人一樣完全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樣了。你要跟我說清楚,那天晚上你出了市委就撇開司機,一個人去了哪里?還有那一個星期天,你說上圖書館,可你根本就沒邁進圖書館半步,到底干什么去了?你不跟我說出來,今天晚上就寫離婚報告。
何鐵夫怎么也沒想到,董小棠原來是為這生氣,一定是有人別有用心,在她面前說了閑言碎語。好在何鐵夫盡管心里默默地喜歡著吳鳳棲,但并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所以等董小棠稍稍平靜一點后,他就把兩次碰見吳鳳棲的事一五一十做了說明。董小棠本來也不相信何鐵夫有事,這一下也就釋然了,轉過身來,柔柔地把頭埋進他的懷里。何鐵夫在董小棠頭上撫摸著,一邊說,是誰在你面前說我爛話的?董小棠說,我一連接到了好幾個電話,說你在政府辦就跟吳鳳棲勾搭上了,你當財政局長后,又把她調到身邊,還提了科長,兩人更是以工作為借口經(jīng)常呆在一起,形影不離。開始我也不信,后來接的電話多了,想想?yún)区P棲能干漂亮,也就相信了。
何鐵夫氣得罵了一句粗話。
其實財政局早就在傳著何鐵夫與吳鳳棲的風流韻事了,只不過沒傳到何鐵夫本人耳朵里來而已。傳說是有鼻子有眼的,說何鐵夫經(jīng)常與吳鳳棲上公園,看展覽,夜深了還在街頭談心邁步,末了就用公款到賓館里開房間,還被公安局抓過,公安局里還有何鐵夫交罰款的單據(jù)。何鐵夫也似乎從人們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但他沒工夫去關心這些,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新一輪國債兌付日期要到了,何鐵夫放不下國債辦那筆借出去的國債間歇資金,也不知收回來了多少。何鐵夫想,這事如果老這么拖下去也不像話,既影響了國債兌付,又占用著預算資金,的確是件麻煩事。
他于是起身往國債辦走。還沒走到八樓,就被金石開攔住了。金石開興致勃勃地說,何局長,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何鐵夫說,近來我得到的都是壞消息,我不相信今天會有什么好消息。金石開說,您那幅字有人想出高價買走,您說這還不是好消息?何鐵夫說,還有這樣的事情?金石開說,您那么高檔的藝術品,我當初都想買,只可惜我出不起價錢。何鐵夫說,你別笑話我了,我知道我那字究竟有半斤還是有八兩。金石開說,這是主辦單位要我跟您聯(lián)系的,如果您愿意賣,他們就出手。何鐵夫說,如果有人看得起我的字,盡管拿去就是,不要說買不買的。金石開說,得了您這句話,我就可以答復他們了。
走到七樓,還沒進國債辦,周里旺就從后面追了過來。周里旺有些緊張,說話也不那么連貫。周里旺說,何局長,大事不好了。何鐵夫意識到出了麻煩,立穩(wěn)步子說,別急,什么事你慢慢說。周里旺說,我們局里的老干部到市委集體上訪去了。何鐵夫大吃一驚,背上都嚇出了冷汗,說,真有此事?你不是開玩笑吧?周里旺說,誰敢開這樣的玩笑,是市委辦剛打來的電話。
何鐵夫心里說,壞了壞了,前兩天市里才開了穩(wěn)定工作會議,現(xiàn)在從中央到地方強調了又強調,穩(wěn)定工作決不能出問題,尤其是出群體件,偏偏財政局的老干集體上訪,這簡直比出了殺人放火的案子還要讓人惱火。
十二
何鐵夫和周里旺火急火燎趕到市委三樓,財政局四十多號老干已把市委關書記的辦公室圍得水泄不通。有人手里還舉著小旗子,上面寫著“我們要平等我們要吃飯”或“打倒貪污分子”等字樣。關書記被堵在辦公室里,他那嘶啞的勸解聲已被外面的吵鬧聲壓下去,顯得那么微弱無力。老干們也看到了何鐵夫,但他們誰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依然纏著關書記不放。何鐵夫在眾人中瞟了瞟,發(fā)現(xiàn)有一個老干部沒到,立即意識到了什么,對身邊的周里旺說,你給魏家橋打電話,讓他把鐘守成找來,如果魏家橋不肯動,從明天開始,就由他來當這個財政局長,并告訴他這是關書記的意思。
周里旺就掏出手機,跑到走廊盡頭稍安靜點的地方給魏家橋打電話。先打他辦公室,沒人接。打他的手機,也沒開機。只好打鐘守成家里的電話,也沒找到他,他家里人說他一早就出去釣魚去了。
何鐵夫一時無計可施。恰在此時,有濃濃煙霧自樓道口方向騰騰升上來,同時有人驚心動魄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樓下起火了,起大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