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有什么說,大當家想稱王,也是人之常情!”程名振連連搖頭,臉上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失望。莊戶人家多打了幾斗麥子都想再納個妾呢,何況張金稱已經于襄國郡站穩了腳跟!他對外放話說要聽自己的建議,是為了保全九位當家同氣連枝的現狀,其實無論自己說什么,最后結果都是一個樣。
“唉!沒說他們!”王二毛對張金稱裝神弄鬼制造稱王輿論的事情也很不感興趣,撇了撇嘴,悻然道:“出頭的椽子先爛的道理都不懂。要稱,也應該慫恿高士達先把王旗亮出來。怎么著人家也是河北綠林道總瓢把子,張大當家稱了王,讓高大當家怎么辦?再說了,眼下楊老虎雖然去了北方,但總有回來的時候。到那時他看到誰的王旗,還不是先奔誰撲過去?”
幾句話說得有條有理,令程名振不禁刮目相看。猛然間,他意識到王二毛已經不是原來跟在他后打轉的那個小混混了。半年多的流賊生涯,令對方身上幾乎起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雖然嘴巴上的汗毛還沒有變黑,喉結也沒有完全長出來,但那雙眼睛,卻是高傲之中帶著幾分憂傷,仿佛曾經看穿了世態炎涼一般。
“你看我干什么?”王二毛被程名振看得有些心慌,瞪起眼睛追問。
“你小子哪學來這么多彎彎繞。記得別跟其他人說,免得禍從口出!”程名振伸出拳頭,在好朋友肩膀上捶了一下,鄭重叮囑。張金稱對自己和王二毛十分器重,但那并不意味著自己和王二毛就可以亂說話。巨鹿澤的水,并不比館陶縣衙門里邊淺多少。不小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難免又被仇家背后捅刀子。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王二毛卻有些混不在乎,又撇了撇嘴,悻然道:“那些老東西能成什么氣候,也就是仗著資格,背后嘀咕嘀咕。只要咱們兄弟手里的兵權不放,諒他們也折騰不出什么花樣來!”
這句話更令程名振吃驚,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眼前坐著的到底還是不是昔日那個王二毛。但無論對其他人如何鄙夷,王二毛待他的情誼卻還是真的。見他目光飄忽不定,抬手捶還一拳,笑呵呵地繼續:“怎么,難道我說得不對么?這年頭,依仗誰,也不如依仗自己。只要咱們手里有兵,營里邊有糧,走到哪里不是吃香喝辣?那幫老家伙有本事自己出來打幾個縣城看看,沒本事打仗,吃著咱們,喝著咱們,就少他娘的給咱們惹事!”
“你還是小心點為妙。咱們剛剛在澤地里邊站穩腳跟,別招人惦記!”程名振一把抓住王二毛揮過來的拳頭,低聲警告。“有些事情能做,卻不能說。有些事情既不能說,也不能做,最好連想都不要想!”
王二毛接連掙脫了幾次,都沒能將拳頭從程名振的掌握中掙脫出來。值得服軟認輸,笑了笑,低聲道:“我明白,這不是跟你么?換了別人,我還懶得理睬他們呢!反正沒人惹我,我也不惹事。如果有人非不開眼的話,咱們也沒必要怕事!”
以二人眼下手中掌握的實力,的確不必懼怕其他幾位寨主的挑釁。雖然經過程名振的一番,各位寨主送來的那些嘍啰的戰斗力都有所長進。但一直跟在程名振、王二毛兩人身后的這三千多人,卻比其他同樣受訓的嘍啰多了幾個月的實戰機會。戰場上敲洗練過的精兵,和校場上訓練出來的精兵,完全不是同一個概念。此刻甭說其他幾位寨主中任何一位欺負過來,程名振可以打得他滿地找牙。即便除了杜氏父女之外的其他六位寨主聯手,程名振憑著手頭的三千來弟兄也許無將他們一戰而破,自己徐徐且戰且退,徐徐遠走的把握卻是十足十。
當然,由于張金稱一直對他信任有加,以他的性格,也做不出辜負張金稱的事情來。但做不出不等于沒防備。正如王二毛所言,靠人不如靠自己。事實上,經歷了館陶縣的一場背叛,程名振對“實力”兩個字的認識尤為深刻。否則,他也不會做這種硬仗全是自己打,好處卻跟幾位當家平分這種傻事了。
既然王二毛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程名振也不再做作。壓低聲音,繼續叮囑:“今天的話你我心知便可,沒必要告訴任何人。鵑子嘴里藏不住事情,所以暫時連她咱們也得瞞過了。大當家對我有恩,咱們不能讓他覺得是養了白眼狼。至于其他人,暫且走一步看一步。有大當家在,他們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當然,除非他們找罪受!”王二毛聳聳肩膀,目光中露出幾分陰狠。
程名振甚為敏感,立刻察覺到王二毛說話的語氣不正常,“這次回去,他們又找你麻煩了?還是有人欺負了周寧?”
“誰?”王二毛再次聳肩,冷笑。“你答應給他們每人兩個美女,已經都做到了。他們明著又怎好意思再打周家小妞的主意。至于我,不是說過了么,也就是背后嘀咕嘀咕,當著面,他們不在乎我的臉,還在乎你和鵑子的臉呢!”
“那倒也是!”程名振心里一松,啞然失笑。杜鵑是有名的護短,王二毛名義上是杜鵑麾下的堂主,誰敢明面兒欺負王二毛,不用張金稱來主持公道,已經好久沒跟人打架的杜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王二毛也笑,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倒是你,自己小心些。那個叫魏征的家伙不是個善茬。他既然盯上了你,早晚會有所動作!”
“沒事!我現在跟他以虛對虛,不會輕易見真章!”程名振在領兵打仗方面一直很有自信,聽王二毛說得鄭重,笑著寬慰。“并且魏征頭上那個元寶藏是個糊涂蛋。我不主動進入武陽郡,他肯定也不會來招惹我!”
“你還是小心些。那姓魏的家伙……”王二毛仍不放心,猶豫著說道。想要拿幾件魏征過去的事跡提醒程名振,卻發現自己的記憶中,有關魏征只是一個名字。隱隱覺得此人非同一般,到底不一般在哪里,卻根本想不起來。.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