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歌吩咐廚子燉了烏雞,整隻端到女帝的營帳,濃香四溢。
“去將尊主和殿下請來。”藍鳳祭放下了兵書,吩咐道,忽然想到了什麼,“還有毓世公主。”
毓世是個自來熟,進入營帳便一副傷心要死要活的模樣,“藍姐姐,你真的要流掉呀,尊主待你這樣好,你怎麼忍心?”
藍鳳祭笑,“又不是以後懷不上了。”
“可這是第一胎。”毓世大大方方的伸手去摸她的肚子,小腹平坦,尚還沒有半點起伏。
侍女用叉子分開烏雞,取出雞腿,放到女帝面前的盤中,並舀了一勺湯氳著。
陸陸續(xù)續(xù)地,又上了好幾道菜。
洛九歌挑眉道,“好似公主自個兒懷了似的,女帝要流掉孩兒,是爲了大局著想,公主就不要摻和了。”
“我們是女人,你不懂。”
毓世挨著藍鳳祭坐下,“女人流掉第一胎,以後可能都懷不上了。”
洛九歌緩緩搖頭,真是個烏鴉嘴。
況且,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這樣的女子和“女人”二字聯(lián)繫起來,若她得女帝一分神韻,或許他還會動心。
藍鳳祭倒也沒有芥蒂,臉上帶著淡然平靜的笑意,其實以她的體質,不補也無大礙,況且才懷了不到兩個月。
修凌臉上浮起一絲擔憂,看著藍鳳祭,“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現(xiàn)在停藥還來得及。”
藍鳳祭道,“我做的決定,可有反悔過?”
是啊,從一開始,她就是這樣的人,一旦做了選擇,便奮不顧身。
這樣的女子,可怕,又使人深沉地迷戀。
毓世還在嘮叨,“藍姐姐,修凌尊主多帥呀,你又那麼美,你們的孩子長大後一定會迷死人的。”
修凌似乎還有些心事,沉默著飲酒,脣角微抿著,玄衣身影清冷而落寞。
眼尾稍微挑起,餘光似有若無地掠過藍衣太子,那樣的風淡雲(yún)輕,若無其事。
他的苦痛,都在這個看似放得開的女子身上。
修凌又啜了一口,空無的心臟處,一陣牽扯。
她流掉孩子,他固然有私心,然而,也爲她心疼。
這一夜,也許是藥物作用的緣故,藍鳳祭睡不太安穩(wěn),翻去覆來,總覺得不踏實,也了無睡意。
她乾脆坐起身來,擡手揉著眉心,侍女點亮了燈盞,“女王陛下,可是不舒服?”
荒野上的風從無一刻停止,漆黑的夜幕下,不斷扯動帳篷呼呼作響,再加上已是冬季,偶爾有涼寒的空氣滲透進來。
藍鳳祭吩咐,“煎一貼安神藥來。”
她下了牀,裹著一襲大氅,走到帳篷外,忽然怔了一下。
漫天星辰,月色溟濛,不遠處的帳篷前,一匹白馬臥在地上,一個藍衣身影倚著馬肚,就這樣慵懶大氣地躺著,眸子半闔,望著天際淡遠的辰光,神色迷離,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霸氣。
這便是洛九歌沒有她時的模樣麼?
雖然孤獨,但能自處。
她看著他,手下意識地撫上了腹部,按得很緊,很緊,眸中逐漸瀰漫起一層水澤。
這一瞬間,心痛得那樣厲害!
九歌,原來你不需要我了,永遠不需要了。曾經相愛到骨子裡去的兩人,終究要陌路到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那一顆藥丸內,還包含著一顆小小的藥丸,當時她猶豫了很久,還是選擇將小藥丸捏碎,永祭塵土。
她不要忘了他,也許忘了會更好,但所經歷的一切不再有任何意義,他們之間,終究要一人來承擔。
嘔吐的感覺愈加地強烈,她腳步踉蹌著,向帳篷內走去,洛九歌眼尾一掀,一角餘光落到似是狼狽而去的女子身上,眉頭微微蹙起。
戰(zhàn)場上,最忌女子懷孕,雖然懷孕的消息被嚴守,然而,一些將士仍聽到了風聲,若非顧忌女帝的身份和那一身常人無法企及的功法,恐怕會有人要求她離開戰(zhàn)場了。
忽然想到那一個謠言,洛九歌笑了笑,威嚴不過是給將士看的,其實,他並不在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你出去。”
藍鳳祭扶著軟榻,彎著腰,乾嘔了幾下。
“女王陛下……”
侍女忙去準備紙和盆。
“出去!”
藍鳳祭低聲呵斥,不容悖逆。
侍女抖了一下,還是領命走了出去,並拉上了門簾。
藍鳳祭伏在軟榻上,手抓緊毯子,骨節(jié)蒼白,生生地,忍住了即將墜落的一顆淚。
不,不能流淚,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爲什麼還要有執(zhí)念?
洛九歌意識到些許的不對勁,正要起身去查看,一個人影,已經行到了帳篷門口。
他自顧自地笑了笑,人家雖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他又何必去多管?
帳篷門簾無聲無息地拉開,一個人走了進來,站在中央,看著忍泣的女子,只覺得心也被揪著。
“不是叫你出去了嗎?”
藍鳳祭側臉,眸子冰寒如刀,忽然愣了一下。
那個熟悉的人影款不走來,扶起她的身子,“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
藍鳳祭,“我沒有。”
修凌將她安頓坐下,“動怒也是,抑鬱也是,還說沒有。”
藍鳳祭倚著軟榻,手點在眉心上,鳳袍曳地,烏髮傾散,任是清冷也動人,“可能是藥效的作用,有些睡不著。”
她本來快要恢復了瀟灑恣意,卻又陷入這一場孩兒的睫劫難,心中總感覺被石頭壓著。
火爐還燃燒,安神藥已經冒出了騰騰熱氣。
“進來吧。”修凌吩咐。
侍女忙進入大帳,拿起蒲扇扇動火。
修凌俯身,用手帕耐心地擦去藍鳳祭額頭上的細汗,“過了這五天,便會舒適許多了,你即便睡不著,也該好好生躺著,養(yǎng)養(yǎng)神也是好的。”
藍鳳祭的目光落在他的銀色面具上,那樣的清寒冷肅,然而,下面卻是一雙溫暖的眸子。
像極了梵容愛到濃時,看她的模樣。
梵容的身姿,梵容的下巴和側臉,空墳,還有墨予和秋娘偶爾透出來的信息……
你究竟是誰?!
不知道爲什麼,平息的心再一次的凌亂躁動,無論她用什麼理由,都說服不了自己,包括外敵,大業(yè),煌離大陸……
侍女接過帕子,清洗乾淨,晾在一條橫桿上。
被她看著,修凌脣角微微一勾,“又想把我的面具拿下來?”
“如果你願意的話。”藍鳳祭狀況終於恢復了一些,也緩了一口氣,不介意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修凌傾身,有些沙啞的聲音掠過她的耳際,“我不願。”
輕而易舉地,撩起一陣酥癢。
藍鳳祭笑,推開他的懷,“那便算了。”
修凌眸子一幽,藍鳳祭,若知道我是誰,你會不會把我給你的心臟也毀掉呢?
你是那樣的恨我!
五天後,藍鳳祭的眉頭越皺越深,連續(xù)服用藥物,竟沒有胎兒排出的跡象。
請來鍾歿把脈,鍾歿甫一搭上手腕,神色掠過不可思議的震驚,再號了幾次,“這……不可能呀……”
“如何了?”
修凌在一旁問。
鍾歿看了看修凌尊主,又看了看藍鳳祭,“胎象很穩(wěn),似是排不出來。”
藍鳳祭臉色一變,“不可能,怎麼會有流不掉的胎兒?”
這一日黃昏她就要與修凌出發(fā),他卻告訴她,她的胎兒排不出來。
鍾歿臉色凝重,“按理來說,服藥三天後,胎兒就會死在腹中,後兩天陸續(xù)有細物排出,十天之內排量最大,一共十五天可流乾淨,女王陛下的情況,老夫還是第一次見。”
“那該如何是好?”
藍鳳祭手指叩緊,心中情緒翻騰,顏容發(fā)白。
“老夫再開一貼更烈的藥。”鍾歿道,“若再排不出來,恐怕就別無他法了。”
洛九歌坐在帳篷的窗口下喝茶,手中還執(zhí)著一卷佈陣圖,聞言看過來,徐徐道,“落焰大陸,也非女帝去不可。”
眼下最好的選擇,是讓洛九歌與修凌同去……
然而,藍鳳祭忽然笑了,“開了方子,黃昏便出發(fā)吧,終歸這孩子也不留著,不用顧忌什麼。”
洛九歌眉頭一挑,“女王陛下若離不開修凌尊主,九歌獨去又如何?”
修凌不鹹不淡地看過來,“你未體驗過焰皇的實力。”
三人一時沉默,洛九歌雖然不怕死,但如果輕易死了,等於是白白犧牲,沒有什麼價值。
以焰皇三百年的功法,至少兩人同去,纔可保證不死。
鍾歿道,“若還流不掉,許是天命所歸,女王陛下便將孩子留下吧。這戰(zhàn)場上,可將就舉行一場大婚之禮,待剿滅外敵,再回中州隆重舉辦。”
嫁給修凌……
這是藍鳳祭從未想過的問題,神經微微一跳。
她和修凌看著對方,眼神都有一瞬間的說不清。
心照不宣,彼此明白所有的淵源,倘若成爲夫妻,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好。”
修凌吐出一個字,沉重,深摯。
藍鳳祭一怔,又聽他問,“你覺得如何?”
你覺得如何?
空氣彷彿在一瞬間僵凝了,藍鳳祭的心被揪緊,感到整個人也懸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