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啓祥宮,院內(nèi)立著一個窈窕蔥綠的身形,見了她忙俯身行禮。
江心月進(jìn)殿卸下一身的重負(fù),回首瞧她,道:“皇上近來眷戀你,還晉位你爲(wèi)采女。你怎不在自個宮裡好好待著?不怕皇上去了找不著你?”
江心妍面上有些許驚恐的慌張,疾走幾步上前,不顧禮法地扯住江心月的衣袖道:“長姊,我……您可知葉常在自戕?我怕啊……”
江心月看著自己袖上尚在顫抖的雙手,伸手接了玉紅遞上的一盞清幽的普洱,蹙眉道:“你怕什麼?死的是她不是你。”
江心妍強自穩(wěn)下心神,道:“長姊教誨的是。可……可,您可知葉常在是如何死的?是傅貴人!她心腸歹毒!”
江心月緩緩踱步,端然坐在上首,依舊平靜地瞧著她道:“是什麼手段?”
“葉常在產(chǎn)後,連日哭鬧,幾近瘋癲。傅貴人她就趁機……”江心妍著面色又驚恐起來:“近日裡那些嘲弄葉常在不祥的流言,就是傅貴人命人散播的!她還對葉常在那些話,什麼棄置,廢妃,冷宮,葉常在本就幾近崩潰,傅貴人走後,她就懸樑!”
“我當(dāng)是什麼。”江心月冷冷道:“只能怪葉常在太不中用,幾句話被嚇得自戕。”
“長姊,我怕啊!我聽到了那些話!她能殺一個,也能殺兩個!我和她住在一塊,我……”
她在府中時雖然林氏緊逼,但宮裡的可怖豈是七品縣令之家可比擬的?她入宮來,才知人命賤如螻蟻,而這一次,那殺人者就在身邊。
江心月聽了,不禁呵斥道:“你就因這點事怕她?聽到了又怎樣,還能算是個握在手裡的把柄呢,而你竟然怕!你可知在這宮裡隨時都要堵上性命,你還未曾賭,便先被嚇怕!”
蘭貞當(dāng)年對付祥嬪,是活活勒死後僞裝爲(wèi)懸樑。傅貴人不過幾句話,而葉常在本就心神崩潰才自戕,其狠辣差了許多。江心月看著眼前不中用的女子,內(nèi)心氣結(jié)——難道心妍真的過不了傅貴人一關(guān)?
江心妍受斥,閉口不敢再。江心月心一狠,道:“你此刻就回宮去。若害怕,也可學(xué)著葉氏自戕。江家的女兒有的是。”
江心妍猛然驚住,她要被棄置?
怎麼可以被棄置!她心裡竭力穩(wěn)著,最終朝江心月行了一禮後,告辭回宮。
她走後,江心月頗有些煩悶。鬱郁中,突想起皇帝已經(jīng)十多日不曾踏足啓祥宮了,忙向菊香問道:“這是怎麼了,皇上爲(wèi)何冷落我?”
以往皇帝雖臨幸她的日子少,但白日來啓祥宮坐坐是極頻繁的。她在重華宮被晉位昭儀,授予協(xié)理六宮大權(quán),本擔(dān)憂皇帝會過分隆寵,卻不料皇帝一日也不肯來了。
菊香搖頭道:“奴婢也不知。皇上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主子別往心裡去了。”
“並非往心裡去……”江心月蹙眉道。她不喜歡鄭昀睿。她此生只愛過一個人,但愛錯了。鄭昀睿又是個品性不好的人,她更不會再喜歡。
她手裡的權(quán)柄越發(fā)大了,皇寵卻落下了,這可怎麼好!後宮女子無寵怎能立足!
幾日來心神難安。到了第五日,外頭的天是湛藍(lán)的晴空,鴻雁高飛。她終於忍耐不住,一手抱著媛媛,扶攆往乾清宮而去。
行至龍吟殿外,安子滿面爲(wèi)難地對她道:“宛修容娘娘在內(nèi)侍奉呢……”
女子“咯”的一聲笑從內(nèi)傳來,繼而是鄭昀睿朗聲大笑之聲。今日皇帝有些閒暇,政務(wù)早早地忙完,故允了送吃食的宛修容進(jìn)殿。此時,宛修容正坐在皇帝膝上,一勺勺舀著銀耳燕窩粥餵給皇帝。
江心月輕蹙眉頭,回首朝媛媛柔柔笑道:“隨母妃在這裡等一會。”
媛媛一日日長大,如今已經(jīng)一歲半了。她喜歡龍吟殿,此時見了立刻伸手向前指著,奶聲奶氣道:“爹爹——”
江心月面色微微變了下,公主皇子應(yīng)稱皇帝爲(wèi)“父皇”,而不是“爹爹”。宮內(nèi)的孩子教養(yǎng)很特殊,而媛媛一貫被皇帝寵溺,不喊父皇只喊爹爹。在啓祥宮裡倒沒什麼,然這裡是龍吟殿正殿門外,規(guī)矩大不,裡面還有一個宛修容。
“媛媛,要叫父皇。”江心月糾正道。
媛媛並不是不會叫父皇,只是不喜歡叫。母親要她改正,她卻偏偏不想改,仍是一味地道:“爹爹——”,聲音也越發(fā)大了。
江心月見她任性,眉頭立刻揚了起來,嚴(yán)厲道:“媛媛是公主,要知道規(guī)矩!不想叫父皇就不許再叫了。”
媛媛被她的疾言厲色嚇到,只覺得委屈至極,“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江心月雖生氣,卻無法再狠心,趕緊去哄她。
媛媛的哭聲很響,江心月哄不好,然而這裡是龍吟殿,怎能擾了皇帝!晴芳來抱著哄仍不見效,她不禁越發(fā)焦急慌亂。
媛媛彷彿知道殿內(nèi)坐著皇帝,哭聲只高不低,非將殿內(nèi)人引出不可。果然,不消瞬間殿門便打開,皇帝疾奔過來雙手奪過她道:“媛媛!你爲(wèi)何哭?”
皇帝急急的樣子,唬得江心月都愣了神。媛媛抓住皇帝的龍袍,腦袋朝江心月怨懟地一扭,滿眼都是委屈。
皇帝立即明瞭,帶了些火氣對江心月道:“又責(zé)罵她了?朕不是過你不要太嚴(yán)厲麼!”
“恐不是嚴(yán)厲呢!”一聲姣好柔媚的女聲在身後乍起,宛修容款款移步上前,面色極慈愛地看著瑞安公主,心疼道:“可憐這麼的孩子,被生母苛待,只爲(wèi)了……”
她話內(nèi)的意蘊再明白不過,江心月心頭大震,方纔媛媛大哭時她就一直擔(dān)憂,沒想到還是發(fā)生了……
她的確是拿媛媛來博寵,可她怎可能爲(wèi)了引皇帝出來,苛待媛媛令其哭鬧!
宛修容兩手扶上皇帝的一臂,越發(fā)心疼地道:“皇上,您可要爲(wèi)公主做主啊,公主這麼,蓮姐姐卻……”她著一邊扯了帕子去擦媛媛臉上的淚珠,一邊回首怒視著江心月道:“爲(wèi)人母卻心狠!再想奪寵也不能苛待幼子啊!臣妾雖位分低於昭儀,但今日,臣妾不得不冒犯!”
皇帝還未什麼,懷裡的瑞安公主卻猛地甩過腦袋,將宛修容的帕子甩在一邊,大聲道:“她是壞人!”
江心月本在苦苦思量怎樣脫險,不料媛媛猛地來了這麼一句,令她大爲(wèi)驚歎——媛媛聰穎,話早,一歲半已經(jīng)會不少的話。可是,宛修容的話她本應(yīng)聽不懂的……難道是從宛修容的語氣中看出她的惡意?
皇帝此時突地來了些玩味的興致。他不理會宛修容,而是曼斯條理地問懷裡的媛媛道:“她爲(wèi)什麼是壞人?”
“她欺負(fù)娘!”媛媛依舊大聲。
“娘待你好不好?”
“好——”媛媛雖這樣著,卻突地滿臉委屈,聲道:“娘罵我。”
“爲(wèi)何罵你?”
“不許叫爹……”
媛媛的話雖不清不楚,皇帝也聽明白了,江心月曾因“爹”和“父皇”之事和他爭執(zhí)過好幾次,然而皇帝喜歡聽媛媛叫“爹”,遂一直慣著媛媛不想逼她改過來。
皇帝寵溺地親在媛媛的額上,道:“好媛媛,壞人該怎麼辦?”
宛修容一聽立即駭然。方纔瑞安公主指著她喊壞人,她雖然極惱怒,卻也只是不甘心江心月會因此脫險;而現(xiàn)在,皇帝竟然將她稱作壞人!還問那魔頭“該怎麼辦”,是想讓她聽?wèi){魔頭處置麼?
“嗯……”媛媛抓著腦袋思考起來。
宛修容怕得厲害,她知皇帝寵溺瑞安公主,有求必應(yīng),就是天上的月亮也恨不得摘下來;待會公主口中什麼,她就會被怎樣!皇帝生性薄涼,就算公主出個“死”字,恐怕也會照辦,即使她並無過錯!
“她走……”媛媛奶聲奶氣地下了“命令”。
皇帝一聽便笑了,這孩子和她母親一個樣,聰慧又善良。他淡漠地側(cè)目瞥向宛修容道:“聽見公主的話了麼?下次再搬弄是非,定不輕饒!”
宛修容如蒙大赦,草草行一禮逃似地跑了出去。
皇帝再瞥一眼江心月,道:“再不許責(zé)罵媛媛。”
江心月從方纔一直在發(fā)驚,先是發(fā)驚宛修容之卑鄙,後是發(fā)驚媛媛爲(wèi)她解圍,又發(fā)驚皇帝以幼兒之語處置宛修容……她仍在愣神,手臂卻突地被大力一扯,皇帝一手抱著媛媛,一手扯著她進(jìn)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