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婧昭媛聽著,面目都悚然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怎會知曉這些?”
“因爲……奴婢是上官皇后死前所見的最後一人。她臨終時意識太過模糊,將奴婢當作了聖上,所以奴婢知曉一切。”
她完這謊言,心裡卻不知是何滋味。上官慧茹臨死前,哪裡曾顧得上這些籌謀呢。
她再次擡首,道:“娘娘您的運氣一直很好。聖上的大業,上官家是頭一份的功臣,不僅如此,娘娘您還爲聖上的生母立下了這麼一個大功。那個尊榮的位子,只能是您的。”
上官合子瞇起了鳳目看向她,道:“那麼你也想來分這一杯功臣的羹了?”
“正是。皇上棄置奴婢,是因爲奴婢沒有了價值。但是,只要您把奴婢在恭頤太妃一事中發揮的作用完完整整地稟報給皇上,奴婢相信,皇上定會復奴婢婕妤之位。”
上官合子盯著她,突地笑道:“很好,蓮婕妤。即便你身爲最下等的奴才,也能做出這樣一番籌謀來。皇上最重價值,你爲皇上立了功,復位也是必然的事。”
她著,擡手撫上了額角,眉頭輕蹙。復位麼?那就不是一個蟲蟻一般的采女了,而是婕妤,一位育有公主的婕妤!
真是可惡,江氏,果然不是她能輕易掌控的。
後宮中,無論朋友和敵人,都不是長久的。曾經她是嬪位以下的低階嬪妃時,需要江氏的幫襯;可是她坐上後位之後,江氏此等善於籌謀又有著野心的女子,只會是她的麻煩。
“娘娘,您考慮好了麼?”江心月見她沉思不語,不由地笑著道:“您莫要猶豫。那本冊子還在奴婢的手中呢。它不僅是證據之一,也是此事的全部線索。”
婧昭媛冷冷一笑,瞬間又恢復了溫婉和善的容顏,瞧著她道:“你的條件,本宮答應了。”
江心月展顏輕笑,虔誠地叩拜道:“謝娘娘恩典。”
“你可知,等事成之後,你我便會站在對立的兩面。”
婧昭媛的話是凌厲而透著些許勸誡的。她很希望,江氏不要這樣野心澎湃地往上爬——做一個默默無名的采女,依舊忠心與她,這不是很好麼?至少她可以保得她一生平安。
“娘娘……”江心月依舊伏與地上,低低道:“奴婢心意已決,不得不忤逆您了。”
後宮依舊是平靜而無波瀾的。陳皇后處事果毅,嬪妃均嚴守宮規,再無越矩者。而時常會有被處罰的嬪妃,這樣的事端,已經是家常便飯,稱不上是波瀾了。
後宮的平靜,終究無法持續太久。六月中旬,儀瀛宮一位采女莫名暴病而亡,主位婧昭媛深感此事非同尋常,上表明德帝求以徹查。
當日,在那位采女的寢宮搜查出刻有其生辰八字的厭勝偶蠱,同時,陳皇后突現頭風之癥。後宮中人人自危,已有“厭勝之術流傳宮中”的危言。
陳皇后起初不信這類事。然而,她的頭風一日比一日厲害,心裡也開始恐慌起來,終於去求了皇帝。
七月初,明德帝下旨滿宮搜查。
在巫蠱的恐懼遍佈全宮之時,江心月則沉靜著,靜候那籌謀的開花結果。從內廷中傳來的禍亂,卻使得她的心裡一日比一日安穩,而皇帝終於搜查了鳳昭宮之後,她的前路,彷彿已經被光明所籠罩。
然而,即便是她算計了所有,在這瞬息萬變的宮廷內,她的禍患,終於也逃不掉了。
這一日盛夏的傍晚,她正盤腿在炕上,和其餘的兩個人一起做些縫補的活計。突地“砰”一聲響,門被撞開了,朵姑姑站在外頭,指著三人道:“都給我出來。”
庭院裡,已經站好了上百個宮女,而被押在中間刑凳上的那人,竟然是嚴女史。
江心月看向立在衆人面前的那位深綠色宮裝的姑姑,便知她就是奉宸院的掌司大人。
她的腦子“轟”地一下亂了。這位掌司大人,實在是太眼熟了,她本以爲這個女子會隨著上官皇后的死一起灰飛煙滅,然而,如今她站在了這裡,她的身份是奉宸院的掌司。
秋雨呵……原來她也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接下去,便是杖子不斷地笞在嚴女史的身上。她被汗巾堵住的口裡一點聲音都無法發出,而空裡,卻漸漸地有了血氣,血腥在她的周圍瀰漫開來,她的下身也逐漸染上鮮豔的紅色。百十個宮女,看著這樣的場景都在顫顫地發抖,終於嚴女史的身子再也無法動彈,粗大的木杖卻仍沒有停下的意思,一聲一聲地悶響著,擊在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背上。
陳皇后,即使是頭風發作,也不會耽擱了整肅宮闈……
等殘忍的木杖停下時,四個內監上前,將早已無半分氣息的嚴女史架起,如拖牲口一般將她往院外拖去。即使在黯淡的夏夜,她的屍體所過之處,也能分辨出令人作嘔的猩紅。一滴一滴的潮溼的紅色,從她身上滴落。
“你們都看好了,這就是貪贓的下場。”秋雨朗聲朝著站立的宮人們道,隨即擡眼,目光直直地打在人羣中的江心月身上。
眼見嚴女史被杖打致死,江心月心底冷冷,她哪裡是因貪贓而死。
秋雨笑著,對她道:“江姑娘,我竟不知你此時還在爲婧昭媛效力。”
江心月“撲通”一聲跪下,道:“奴婢冤枉。”
“冤枉也無妨。即便你是個安分的,皇后娘娘會網開一面麼?”
江心月頹然閉目,脣邊只餘一抹苦笑,低低道:“奴婢……只是想活下去。”
秋雨冷冷道:“你本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你是剋死孝德儀太后的妖妃,你早就該死。”
著,她朝身後的內監擡手,幾人上來,不由分地把江心月架了出去。
江心月此時,突地涌上不出的悲傷,已經堅持了這麼久,這麼久,終究難逃一死麼?
婧昭媛前日還給了她消息,道朝堂上的風雨,也就是這兩日了。那樣的風浪,是乾坤顛覆,朝堂大動,後宮裡一手遮天的陳皇后也會徹底落敗。等一切平靜之後,她江心月,就會坐回婕妤的位子。
眼看就要贏了。可是,秋雨來索她的命來了,這便是橫禍麼?
是呵,阿青死了之後,陳皇后還是不會放過她。陳皇后並不知曉自己慘烈的將來,卻能夠這樣輕鬆地了結了她。
這樣的感覺,好似經歷了大風浪之後卻在陰溝裡翻船。
她被拖著踉蹌地向前,裙角已經沾染上了嚴女史留在地上的血污,大片的暗紅彷彿都在嘲諷著她。她無力反抗,即使此時距離她的翻身只剩下僅僅兩日,死亡距離她卻只有短短的一刻。
龍吟殿裡,鄭昀睿已經兩日未曾閤眼。
嶽建充和另外一人站在堂下,那人竟是早已歸隱的上官霆。
緊閉的宮門突地一聲響,王雲海從外頭匆匆而入,聲道:“皇上,皇后娘娘身邊的秋雨被派去做了奉宸院的掌司,她已連夜去了晗竹院……”
皇帝倏地擰了眉,沉沉道:“皇后就是這樣不容人。你親自去內務府一趟,你知道該怎麼做。”
王雲海穩聲應了是,忙步退下,直奔著內務府而去。
皇帝回首握起案上一隻盈寸的翠魚,對著站著的兩名臣子,長嘆道:“這麼多年過去,朕太過愧對母后了。”
他一手撫著翠魚上鐫刻的“頤”字,目色是沉沉的哀傷。都道當年,母親是在他降生時難產而亡,卻不知,是那妖婦將母后隨身的翠魚配飾鑿開,內置毒粉,以關竅掩蓋。等母親生產之後,關竅便被細作宮女打開釋放毒粉,最後再僞作成難產而死的跡象。
這麼些年裡,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母親的死。然而無論他如何安暗查,都沒有任何頭緒,原來妖婦竟然用了這樣狠厲而深藏不漏的法子,將毒粉置於母親的貼身之物上。
與當時的頤貴人交好的另一位白氏嬪妃,因對這隻翠魚起疑,當日便被皇后打入冷宮。那名身爲細作的宮女也慘遭皇后滅口。然她大難不死竟逃出皇宮,並將此事完整記錄與一部佛經中藏於重華宮內,待有朝一日能夠昭告天下。
皇帝又嘆一聲,雙目凌厲地一掃,對著兩名臣子道:“這便是在皇后宮裡搜出來的東西。我們的準備也都差不多了,陳家,該倒了。”
七月二十日,帝以“罪婦”之名,將孝德儀太后遷出皇陵,廢爲庶人,屍身棄置於亂葬崗中。
七月二十五日,上柱國陳國忠因不滿孝德儀太后一事,憤而逼宮,令明德帝退位。
當日,禮親王率軍攻入龍城,直搗宮內反賊。是夜,另有壽安候率兵入宮護駕。
上官霆一直守在龍吟殿中,殿外,風聲鶴唳,四處都是震天的喊殺聲。
皇帝坐於龍位之上,面色波瀾不驚,好似根本沒有聽到殿外的殺戮。
“皇上,臣懇請您……移駕。此地是陳家的最終目標,這裡太危險。”
“不必,朕是帝王,不待在龍吟殿又要去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