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皇帝似想起了些什麼,道:“都過了晌午了,你還未用膳吧?你回宮去用吧,別餓著。”
江心月的心裡是隨著他的話一揪一提,聽到那句“還未用膳”,她還以爲皇帝會留她在龍吟殿一同進膳,嚇得冷汗都要出來了,這傳出去又是招人眼紅的禍事。好在皇帝還是有理智的,令她回自己宮去。
這樣不喜歡顧及他人的君王,她一直應對地很心。
皇帝完了話,她立即行禮告退,攬著衣裙急急地往殿門退去,好像殿裡頭有什麼妖獸一般。
不過……她今日在殿裡頭伺候了,這……也是不的禍事吧。
唉。
皇帝擡眼看她走遠,方喚過了王雲海道:“今日蓮嬪進龍吟殿的事,半句都不許透出去。”
王雲海忙應了聲“是”,龍吟殿裡伺候的都是些什麼人,半個不忠、不穩當的都不會有,帝王令不許透出去,那就根本不可能透出去。
皇帝點頭,復又偷偷捂著嘴笑起來:“公主不和她親近也是好事。她不得不勤快地來乾清宮裡。”
後宮的傾軋,皇帝都是知曉的,當然不想因隆寵而把心月推到風口浪尖上。但不寵她,他就想念得緊,只能令她常來乾清宮了。
日頭落山時,江心月一直在啓祥宮裡惴惴不安,直到她得了皇帝至皇后宮中歇息的消息才把一顆心放了下來。如此一來,她剛剛復位皇帝並未急著招幸她,後宮諸人也不會認爲她有多麼“隆寵”了。
“主子,您今晚有約。”菊香在她的身後,捧著盛裝髮飾的托盤,請她梳妝。
“是呢。”江心月心裡沉吟著,她實在不知寶妃請她過去有何目的。難道又是“長日無聊”,想找個可靠的人閒話?
而上一次相邀,寶妃與她的那些話也是令人費解的。
雖心裡困惑,她還是妥當地梳妝,搭了菊香的手出門。她未乘步攆,行至正宮門時冷不丁地撞見一個幽藍清麗的身影,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卻是宜美人,且是一個下人都沒有孤身一人立在那兒。她不禁停下步子道:
“宜美人大晚上的立在這做什麼呢?”
“嬪妾給娘娘請安。”宜才人不疾不徐地開口,語氣仍是一貫的冷硬:“嬪妾今日來有些話要對娘娘。”
江心月笑道:“真是不巧。本宮應了寶妃娘娘的邀約,要去暢月樓呢。”
宜才人低頭笑了笑,道:“嬪妾正是爲此事而來。嬪妾希望,娘娘不要去暢月樓。”
“爲何?”江心月更是困惑了。宜美人和寶妃兩人,今日都這樣怪。
宜美人突地“砰”一聲,將膝蓋磕在了地上,叩頭道:“請娘娘不要去。”
江心月一驚,伸手想拉起她,無奈她是習武之人,不是平常女子能掙得過的。她死命地跪在地上,如何也不肯起來,只重複道:“請娘娘不要去。”
“你總要告訴我,爲何不能去吧?”江心月無奈地彎下身子,看著她道。
宜美人略略直了腰,向前附上她的耳邊,低低道:“娘娘不需要知道原因。只是,我曾爲禮親王府的暗衛,如今進宮來,也是王爺最信任之人……爲著王府,娘娘,您能聽從嬪妾的話麼?”
江心月聽得“王府”二字,喉中一塞,便無話可了。只聽宜美人道:“今日之事,嬪妾自會向寶妃娘娘明。”
她的話畢,起身行了一禮,就準備離去。江心月心裡突有些異樣的微動,不禁扯住了她的衣袖,突兀地問道:
“那邊……關於我,事成之後我會怎樣呢?”她著將身子貼近宜美人的身前,細聲道:“我這顆棋子的結局會是什麼?”
宜美人清麗的面龐略略鬆動了些,只是仍沒有一絲的笑意,低聲回答她道:“自然是論功行賞。”
“我的不是這個。我是……”
“您的意思,我很明白。聽聞您曾當面求過王爺,求到時候能夠給您一個後宮的位子。”
江心月急急道:“是,正是此事,可是王爺一直未給我答案。”
宜美人道:“我怎會知曉這些。但是,王爺他連妻妾都未娶,想是對所謂的後宮,沒有什麼興趣吧。”
“是麼……”江心月沉沉垂下頭去,呢喃道:“好似是這樣……”
“請您不要考慮這麼多。您應該將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主子給您的任務上,這纔是一個好棋子。”宜美人的聲音既低沉,又冷如堅冰,讓江心月無從反駁,只能低聲稱是。
昀淳他對她,從來都不曾留意,哪怕一絲一毫。她於他,只是他王座之下不起眼的磚石。棋子是麼……除了被利用,她已找不出自己和他的半點牽絆。
江心月閉目黯然,只覺這般很久很久的堅持,她已有些力不從心;這樣無任何迴應的卑微的愛情,已縛得她心力交瘁。
幾日的時光不留痕跡地過去,慢慢地,身處後宮的女子們,也聽聞了北域進犯的勢頭之猛,因著這一年西北的大旱,那裡人們對搶掠糧財已達到了瘋狂的地步。然而很快,本就因旱災而缺衣少食的北域,並不想在戰爭上耗費,因此北域王決定親自至大周和談。
皇帝對北域的“示好”,是喜惡交加的。戰爭的避免自然是喜事,然而那樣的國度,骨子裡就是蠻不講理的搶,北域王又有“暴君”惡名,是個殘暴蠻橫之人,他們的“和談”,會提出多少非分的條件?
江心月並未管這些,她的日子,算是較滋潤了。她這一月只侍寢了一次,在其餘的宮嬪眼裡,這隻能算是沒有被帝王丟到腦後。而寶妃,那位勢頭愈來愈猛烈的主,她已經獲準可隨意出入龍吟殿侍奉。
明德十年九月初一,帝晉封寶妃爲貴妃,並賜予協理六宮大權。
一向性子沉穩的上官皇后,在鳳昭宮生生掰斷了一根玉鳳銜珠點翠步搖,那通透水脂的白玉落於地上,狼狽地碎裂成三截,金鳳的尾尖則深深刺入皇后的掌中,又被她不顧痛地死命拔出。
“皇后娘娘!”鳳昭宮的掌事宮女雲嵐驚呼著,一邊給主子用棉布包紮。她的十指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因著她伺候主子以來,從沒見她這麼衝動過。
皇后深深地提氣,而後又重重一嘆:“本宮還以爲,總算掌控這座宮了……原來本宮還真是覷了那一位!”
雲嵐並不知該如何勸慰,她的心裡,也是極憤懣惱怒的。越過四位從一品妃直接加封貴妃,這簡直,太過逾規。若是低階的嬪妃,越級晉封也不是那樣的打眼,可,高位妃的晉封極爲莊重,怎能越級呢?她又不是賢妃那樣於社稷有功。
皇后似是看穿了雲嵐所想,不禁苦笑一聲道:“你以爲我在乎她的貴妃位分?呵——,位分有何重要,就算貴妃也只是妾室。”她著,聲色陡然高了起來:“可是,宮內安穩祥和,本宮又得皇上讚賞道治理有方,何須一個協理的妃妾!”
大周曆代後宮,若皇后地位穩固且掌宮有方,是不需要嬪妃來協理的。畢竟嫡妻纔是真正的主人。
她一手抓起案幾上的宮帳,“砰”地一聲將其拍下去道:“你看看,你看看!她竟然去要了內務府的賬簿和敬事房的記檔!裡頭還列了那麼些改進之處,皇上竟然還誇讚她,道按著她的意思來改動……皇上的意思是本宮掌宮不夠好麼?!”
雲嵐心地收拾起宮帳冊子,其實寶貴妃心細,她提得那些改進之處,都確實是合理的。如宮嬪夏季西瓜的份例太多容易吃壞肚子,不如多供應些酸梅湯,還有同一份差事卻有好幾撥人來負責,既浪費又容易推卸責任等等,這些事可大可,只虧得她確實有些掌宮的才能能想出點子,且她極心地不損害任何宮嬪的利益,又體貼關心衆人,所以除了皇后之外,其餘人都對這位寶貴妃有些好感的。
可是……平日如賢妃一般溫婉不喜事端的寶妃,竟然學了那江氏的鑽營算計之道?實在可惡。
皇后氣得臉色都有些發白,一貫不問六宮事的寶妃竟然奪了協理大權?曾經,寶妃一改往日的冷淡性子,刻意邀寵時,她就應該警覺了。可是……唉,終是疏忽大意。
寶妃接連侍寢的那些日子裡,聽聞她在暢月樓撫琴高歌,如戲子般在帝王前獻藝,爲奪寵早已拋棄了一貫的清高。原來不爭的女子一旦認真起來,會比任何人都難以對付。
雲嵐和主子是一樣的憤懣,她低低出言道:“她盛寵了這麼些年,如今還能把宮權給算計了去,竟這麼得帝心。”
皇后瞥她一眼,道:“得帝心?皇上雖喜歡招她侍寢,卻並沒真正花心思在她身上。”
她著,突地輕笑了出聲:“雲嵐,你可知有一種鳥兒叫做金絲雀?這種鳥兒外表過於美麗,又性子冷傲,難以被馴服。可一旦馴服,逗玩起來就極有趣。故達官顯貴都喜歡豢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