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恭病危,熬不過今天了。”
沈伯言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凝重,不像是在開任何玩笑。
先前的電話,是沈伯羽打過來的,自然不可能用這種事情來說謊。
莫長安聽到這話,眉頭就皺得更緊,“你……要過去看他?”
她其實不贊成他過去,去做什麼呢?
徒增傷感罷了。
沈伯言從小到大,那麼多的努力,很大程度上,都是爲了讓沈長恭開心。
他努力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爲了讓沈長恭開心滿意,他幾乎放棄了自己所有的快樂。
而到頭來,依舊難逃悲慘的命運,被利用,被放棄。
那個老人甚至明明白白地說了,說他是個野種。
面對這樣的老人,現在他要死了,過去做什麼呢?
沈伯言沉默了片刻,眼神中有著些許掙扎,而後眉頭淺淺皺了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說道,“伯羽打電話過來,叫我過去一趟。”
他沒有正面回答問題,但是很顯然,他是想過去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
莫長安淡淡說了一句,就伸手牽了他的手,沈伯言的手很涼,讓她有些心疼。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好了。”
她又說了一句,沈伯言這才點了點頭。
沈長恭就在這醫院,這醫院的善終療養科,一般是專門針對一些沒有什麼治癒希望的晚期患者的。
原本之前莫長安的意思是,找人把沈長恭送到國外去的,只是老人的身體情況已經經不起長途跋涉了,所以就找了這間醫院,送了過來,環境很不錯,又是私立醫院。
所以蘇老爺子才捨得讓自己寶貝孫媳婦兒來這裡生孩子的。
療養科在醫院後頭,有著獨立的建築獨立的院落。
抵達療養科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清晨的陽光柔軟溫和。
“伯羽說,他因爲身體機能變得很差,代謝中毒,各器官衰竭,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每天只有很少的時候,纔會恢復些許意識。”
沈伯言這話,似乎是想讓莫長安放心,他太清楚,她有多擔心他受到傷害。
她想保護自己的丈夫,保護自己身邊的人,這是她從來都未曾否認過的事實。
莫長安聽了這話,也只是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什麼不忍,沒有什麼動容。
哪怕是聽到一個陌生人壽命將盡,都還會有些許於心不忍,但是因爲對象是沈長恭,所有柔軟的情緒,早就消失了乾淨。
長安擡眸看了沈伯言一眼,“你不用擔心我的,我不會生氣,也不會怎樣,我只是想要陪著你去,我比較放心罷了。”
莫長安微微勾了勾脣角,手指扣著他的手指,“畢竟上一次你和他單獨見面的時候,被打成了那麼可怕的樣子,一朝被蛇咬我十年都怕井繩。”
她就是心疼他,沒別的。
沈伯言將她攬緊了幾分,按到懷裡,兩人已經站在療養科的門口了。
莫長安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了,我們進去吧。”
療養科裡頭,透著一股靡靡的死亡氣息,大抵是因爲,這療養科又被叫做善終服務站的緣故吧,這裡重病患很多,難免會讓人覺得氣氛壓抑沉悶。
有護士走了過來,看著沈伯言和莫長安,就很客氣地問道,“請問是哪房病人親友?”
沈伯言嘴脣淺抿片刻,“沈長恭。”
護士聽了這話就一滯,然後眉目裡頭的情緒,就變得有那麼幾分不友善的審視和打量冒出來了,上下看著沈伯言,“你是六房病人家屬麼?”
沈伯言輕輕搖了搖頭,“不算吧。”
護士眼中的不友善這才漸漸收斂了起來,“這六房病人家屬也真是夠沒良心的,老人都這麼老了,病得也嚴重,竟然就丟在療養科,交了錢之後,一次面都沒有露過,有這麼做人子孫的麼?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沈伯言聽著這話,臉色沒有什麼變化,莫長安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吧。”
朝著六號病房方向走過去,期間經過了幾間其他病房的門口,門要麼就沒關,就算關了,門上也有玻璃的探視窗,能夠看得到裡頭的情景。
病牀上都是看上去病得很重的病人,但是,他們都是有親人陪伴的。
六號病房已經在眼前了,沈伯言站在門口,站定了步子。
探視窗裡頭能夠看得到裡頭的情況,病牀上的老人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不再高大不再硬朗,瘦骨嶙峋,彷彿身上一絲肉都沒有了,臉頰深深地凹了進去,眼眶也凹了進去,與其說像人,不如說更像一副骷髏架子躺在那裡一樣。
身上接了很多管子,鼻子插著鼻飼管。
心電監護儀上,各項數據都算不上好,只是暫時還是趨於穩定而已。
病房裡頭,有幾個人站在那裡,背對著門口,除了那個高大筆挺的背影一眼可以認出來是沈伯羽之外,其他的倒是認不太出來。
只是站在牀邊的那個人,倒是一眼能夠認得出來。
是駱慶。
他竟然還沒走,依舊守著沈長恭。
莫長安見沈伯言腳步如同定在門口一般半天沒個動作,她就伸出手去輕輕敲了敲門。
沈伯羽很快走過來開門了,開到沈伯言和莫長安站在門口的時候,他愣了一愣,沒有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
“我以爲你要等會纔來得了。”
伯羽低聲說了一句。
“表妹正好在這醫院生孩子。”
莫長安回答了他的話,然後就看向了裡頭。
裡頭的衆人也都看著他們,莫長安認出來了,無非是沈家的那些人,沈長恭的兄弟姐妹們,她曾經一起和他們吃過飯,所以認得。
只是此刻,哪裡還有當時的那些和睦。
他們的眼神是有些責備的,朝著門口的沈伯言看過來。
卻是誰都沒有說話。
沈伯羽似是察覺到了這一點,就低聲說道,“他們等會兒就走了,你可以先進來的,要麼,等會他們走了我再聯繫你也可以。”
沈伯言搖了搖頭,“沒事。”
然後就牽著莫長安的手走了進去,她能夠察覺到,他用力抓著自己的手,能夠察覺到他手指依舊冰涼,甚至,微微顫抖。
他終究還是,太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