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表哥府上的那一幕著實嚇倒了黎玉嬌,驚惶間唯有落荒而逃。
眼下這位黎府大小姐早沒了一開始的囂張氣焰,匆匆爬上馬車,緊緊揪著心口的衣衫,卻怎么也止不住一顆砰砰亂跳的芳心。
抹干額際的汗珠,玉指不經意觸到了臉頰,突然憶起他方才輕狂的舉動,整個臉騰地燃起了火燒云。
呸!死佑寧、臭佑寧、混蛋佑寧,竟敢這么對我,這個梁子我們是結下了!有氣無力的趴在軟綿綿的坐榻,她皺著鼻子忿忿想著。
迷迷糊糊想著,馬車已到了“瀾庭小筑”。
此地便是她在建康的住處,郡王府的別苑之一,距王府主院不遠,也就一炷香的路程。
說是小筑,規模卻不小,格局亦是三進三出的大院落。也是她舅母虞氏的莊子,冬暖夏涼、布置清雅,是清養的好去處。因常年空置,按趙老太太的意思,趙素娥此番回娘家,便攜兒女在此安頓。
胡亂理了理紛亂的青絲,黎玉嬌剛躡手躡腳穿過花園,便被迎面飛來的一柄長劍嚇到尖叫。
“啊呀—”
她始料未及,一個趔趄險些跌坐在地。只聽得“嗖”的一聲,劍身已擦過她的臂膀,深深插進了泥縫里。
本就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要來觸霉頭?!
黎玉嬌氣呼呼穩住身子,借著門口的燈籠,扭頭便看到大嫂一張氣急敗壞的臉。
“你還知道回來?!你怎么不死在外邊?”她似是氣極,謾罵起來口不擇言。
“原來、原來你喜歡做寡婦!”身后一道聲音不徐不疾,幽幽傳來。
黎玉嬌皺眉,扭頭一瞧,卻見大哥不知何時已站在大門口,看來他今夜又喝了個酩酊大醉,身子都站不穩了。
“我現在的日子跟寡婦有何區別?!”白麗珠怒火中燒,唰唰兩步走了過來。
“大嫂,你先動氣,下人還在呢……”黎玉嬌頓覺頭大,哥嫂自成婚以來便不和,吵吵鬧鬧她也習以為常,眼下竟升級為舞刀弄劍了!
“在就在吧,在下人眼里我哪里還是什么少夫人?!”白麗珠滿臉怨憤,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不可理喻?!崩桕淌饫淅湟恍?,扭頭對管家吼道:“老秦,扶我回客房!”
“好啊好啊,睡你的客房!最好永世都睡在那里!”
白麗珠粉面一白,未料他在小姑面前也這般令自己難堪,于是大喝道:“宋嬤嬤,把姑爺的枕頭被子全部給我丟出去!”
“哎呀,你們兩個能不能別鬧了?”黎玉嬌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準備扶大哥去歇息。
“丟去哪兒?。俊遍T口一道女聲適時傳來,音量不大震懾力卻十足。
“娘親。”黎玉嬌大喜,救星回來了!小跑著前去挽母親的手。天知道她被這夫妻倆折磨得多痛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母親……”白麗珠吶吶喚了聲,未料方才一番賭氣的話竟被婆婆聽了個正著。
趙素娥今日去母親那里請安,趕巧碰上王府在置辦齋席,便被母親留下來用晚膳。一番家長里短自是不提,回來便是夜幕時分了。
剛下馬車便聽到院里的爭執,又見長子醉醺醺的樣子,她便明白了九分。
“你先下去歇著吧,這里的事交給我。”扶額長嘆一聲,她對媳婦溫言寬慰道。
“母親,你看他—”
白麗珠不依不饒,指著東倒西歪的男人罵道:“……整日吊兒郎當拈花惹草,府上的臉都快被他丟光了!”
“麗珠!”趙素娥微微蹙眉,對兒媳婦高聲警告。
就算她說的是那么回事,可再不濟也是她的兒子。當著一干下人這樣數落,將她這個婆婆置于何地?
趙素娥的不滿在場之人都聽出來了。白麗珠訕訕行禮:“兒媳先行退下,母親早些安歇?!?
說罷怨恨的瞪了黎晏殊一眼,領著陪嫁婆子心有不甘的離去。
“娘……”黎晏殊迷迷瞪瞪咧嘴一笑,硬著頭皮喚道。
“少給我嬉皮笑臉的!老秦,扶少爺來我的后院!”趙素娥恨鐵不成鋼的狠戳了下他的腦門子,瞥了眼正欲開溜的嬌小身影:“嬌嬌也來!”
兄妹倆笑容一僵,默契的對望一眼,垂頭跟了上去。
“你怎么就這么不讓為娘省心?天天吵吵鬧鬧,像什么樣子?”剛剛掩上門,趙素娥就開始狠狠數落:“今晚又跑到哪里野去了?喝成了這副樣子?!”
“沒醉……我沒醉……”黎晏殊四仰八叉的攤在坐榻,口中喃喃否認。
喝醉了的人都會這么說。
趙素娥撇了撇茶盅里的茶沫,幽幽道:“我看你是閑的!下個月回京,我讓你爹給你找份差事做!省的你天天流連花叢惹得家宅不寧!”
“不要!”被老娘的話一驚,黎晏殊一個激靈翻身爬起,酒醒了大半。
“由不得你?!壁w素娥也不瞧他,徑自說道:“這些年是我慣壞了你,連那經商的四小子都比你強!”
“你以為他就清白的很?”黎晏殊冷嗤一聲,不以為然。
“不許胡說!”
趙素娥見他又胡言亂語,便出言制止道:“你雖與他同歲,按月份還要叫他一聲四表哥,娘不許你議人長短,倘若被你舅母知道,指不定又要如何作想呢!這點瑢兒比你強太多?!?
“瑢表弟?”想到趙璟之一張清心寡欲的臉,癡傻起來卻連他這個大情圣也自愧不如,黎晏殊不禁笑道:“娘,瑢表弟的婚事你就別摻和了,他心里有人了……”
“有人了?”趙素娥一愣,滿臉狐疑道:“是誰家的姑娘?為何從未聽他提過?”
“那是他的小嫂嫂……他能說么?哈哈哈……”黎晏殊仗著幾分酒意,笑得恣意。
“什么小嫂嫂?!”屋內的母女倆愈加好奇,異口同聲道。
黎晏殊自知失言,后知后覺的打了個呵欠:“……太晚了,我要去洗漱了!娘你早些睡!”說罷不待母親發話,便躥了出去。
這可是表弟的隱秘呢,他怎么一張口就說出來了!都怪這臭嘴誤事!黎晏殊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嘴巴,懊惱的往前院客房走去。
“娘親,我也去睡了?!蔽戳洗蟾缱彀吞o,再也問不出什么。黎玉嬌意興闌珊的拍拍手,打算開溜。
“站??!”還沒來得及開門,便被母親一聲大喝嚇得乖乖止步。
“娘親還有何事?”黎玉嬌乖巧的眨了眨眼睛。
“你的頭發怎么回事?”
呃……糟糕,方才回府還沒來得及整理!黎玉嬌心虛的睨了眼母親嚴肅的臉,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下午去陪表嫂去看戲,被風吹亂了……”
“大姑娘了還這般冒冒失失,成何體統?以后怎么嫁得出去?”趙素娥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倒未細究:“不行,不能再讓你拋頭露面了。與邵家的婚事,看來要提前商定了?!?
還在心神不寧的黎玉嬌猛然聽到母親的話,不禁猛一抬頭嚷道:“不要,我還小,婚事不急的!”
那是外祖父在她還在襁褓中時替她訂下的。
對方世代為商,便是有“大宋首富”之稱的邵氏家族。邵家生意遍布天下,也是朝中經濟的重要支柱。當年身為郡王的外祖父與邵家祖父有過命的交情,更有時代交好的意愿,便提出了這門親事。
她的未來夫婿,便是邵家的二少爺,比她大一歲。據說也是個才華橫溢的翩翩少年郎。
不過黎玉嬌兒時去宮中與太后姑母賀壽時,曾見過他,那時的他不過七、八歲年紀,瘦巴巴病懨懨的不說,還啰嗦到不行……她對他的印象,便只停留在那一幕。
她怎么能嫁給那個人?黎玉嬌一臉惡寒的甩甩頭,腦海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張黧黑卻不失俊臉的臉來,雖下手比較狠,性子也木訥,卻也比那個啰里八嗦的二少爺好過太多……
等等,這都什么跟什
么?那個色膽包天的下人哪里好了?
就在黎玉嬌惶惶不安時,忽聞母親語帶笑意道:“傻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你也不小了,難不成一輩子呆在家里不成?”
“哎呀,不跟你說了,反正我不著急!”黎玉嬌怕母親看出端倪,心虛的縮縮脖子,一溜煙跑開了。
是夜,王府書房內。
望著滿地的醫學典籍,卻沒有一本記載有關醫治魔怔的文字,焦急、慌亂夾帶著難以言說的無力感向趙璟之襲卷而來。
頹然跌坐在地,任窗外銀色的月光冷冷灑落在肩頭,夜風冷而刺骨,他卻渾然不知,滿心都是青鸞那張氣若游絲的臉。
莫非真的只有那異族秘方才能救得了她?
趙璟之心頭亂極了,卻又十分不愿接受這個事實。不行,她身子太過虛弱,根本經受不住猛力藥效的沖擊,她會沒命的。他不愿拿她的命去賭。
看來眼下唯有自己來研制相同的藥方了!
手持燭臺,在一堆書卷里翻找許久,總算挑揀出幾本相關醫書。打好包袱結,剛熄滅燭火,便見佑安貓腰閃了進來:“王爺,有人過來了?!?
趙璟之聞言身形一頓,微微探頭向門外看去推窗,卻見兩個值夜婢女手持燈籠齊齊朝書房走了過來。忙一把拽過佑安,隱在了書架后面。
“王爺……”佑安很是不解,明明是自己的王府,干嘛要跟做賊似的?
趙璟之睨了他一眼低低斥道:“閉嘴!你想驚動祖母么?”
他此番回來是尋找醫書的,整個王府除了護衛隊長徐子楓,無人知道他回來。倘若被祖母知曉,他便走不了了。
青鸞還在等他,他不能有所耽擱。
“咦?王爺的書房大門為何虛掩著?”
“走,進去看看!”兩道低低的女聲愈來愈近,轉眼已邁了進來。趙璟之透過書架空隙,認出了兩女正是祖母院子的粗使丫頭,冬香和秋蘭。
“老天爺,屋子怎么這么亂!”為首的秋蘭驚呼道。
“莫非……遭賊了?”冬香膽子小,哆哆嗦嗦道。
“是、是老鼠吧?”秋蘭經她這么一說,聲音也有些發虛:“不過、不過若是賊人,又豈會來王爺的書房?四爺的房內隨便一樣也比這值錢吶……”
“你又聽誰瞎說的?小心被主子聽到割了舌頭!”見她越說越離譜,冬香忙出言制止道:“別發愣了,快收拾!”
秋蘭不服,便收拾書卷便辯駁道:“我哪有瞎說!這些是上次去福味齋時,聽掌柜娘子失口說的。聽說四爺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僅新設了賭坊和舞坊,如今都將生意都擴到塞外了……”
“嘖嘖,四爺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冬香咂舌,一臉仰慕。
秋蘭小嘴一蹩很是不屑道:“可惜人陰損了些,男兒氣概不及我們王爺,這些年他禍害的姑娘還少么?!四少奶奶還尚在月子里哩,居然還在外跟有夫之婦攪在一起……”
“要死了,這些話你也敢說!”冬香面色一白,一把捂住她的嘴:“走吧,時辰不早了。”兩女收拾完畢,便匆匆離開。
屋子頓時又恢復了黑暗。
兩個丫頭的話卻讓趙璟之陷入了沉思,這些年來他常年在外,王府的事務都是大娘和四哥在打理,雖談不上富可敵國,在建康城卻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
四哥從小厭惡做官,年紀輕輕便投身商海,憑著頭腦靈活做的順風順水,據他所知,王府暗地經營的產業有錢莊、綢莊和數千畝茶園。誰知短短幾年時間,四哥竟還做起了那些營生,難道真如外界所說,他嘗到了財帛的甜頭,便不顧王府的體面了么?
方才兩個婢女說的塞外生意,又會是什么?
心頭騰起的不安讓他很是煩躁,卻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覺這次回來,感覺一切都變了。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拂去心頭雜亂的疑惑,趙璟之領著佑安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