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朝廷命官青樓被殺一案在坊間迅速傳播開來,大街小巷張貼著緝拿兇手的海捕令,臨安城東南西北四個城門也有城防司重兵把守,城中各條大小街道都有禁衛(wèi)軍列隊巡邏,凌天霽則率領(lǐng)下屬挨家挨戶進行搜查。如此大的陣仗令百姓們有些惶恐,各家店鋪的生意都淡了許多。
午夜時分,萬籟俱靜。太子府邸碧波亭內(nèi)。
一條黑影如幽靈般閃了進去,似疾風(fēng)一般。掠得亭子四周的紗幔一陣亂舞。
“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月色下,赫然玉立的美艷女人輕聲嬌斥道。
“滿城搜查,如今只有太子府里才是最安全的!”黑衣男人充耳不聞,輕跨上石桌。
“你當(dāng)這里是哪里?萬一暴露了身份,壞了主人大計,定饒不了你。”女人眸光一轉(zhuǎn),涼涼道。
“給我備足銀子,我出去躲幾天。”男人嘿嘿干笑兩聲,開出了條件。
美艷婦人斜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徑自問道:“青鸞現(xiàn)在何處?”
“她的武功在你我之上,何須擔(dān)心!你就安心做你的瑤姬夫人好了!”黑衣男人語帶譏誚,稍顯不耐。
原來美艷婦人正是太子的新寵,風(fēng)頭正盛的瑤姬夫人。
美艷婦人笑的花枝亂顫,悠閑地吹了吹用鳳仙花汁剛?cè)竞玫男揲L指甲,幽幽提醒道:“在主人沒有下達另一個任務(wù)時,你們兩個最好別出什么岔子……”
黑衣男人對這樣的警告甚是不滿,眸光里怒意驟現(xiàn):“紫鳳丫頭,我們?nèi)齻€雖然各有任務(wù)在身,但終究為一體!眼下朝廷對青鸞下了海捕令,你可不能冷眼旁觀!”
“要不是你手癢橫插一手,又怎會驚動官府?”美婦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譏。
“你!”黑衣男子生生被嗆,神色一凜,就要翻臉。
“藍鷲哥哥,你的脾氣是越來越躁了!”美婦卻毫不在意的掩口嬌笑著,輕佻的撫著藍鷲的臉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早已搬離初來的別院。那里甚為僻靜,你暫且去那里吧!”
藍鷲面色不豫,眼下卻又別無他法,悶聲說道:“還是你的差事好,眼下都快成為這府里的女主人了!”
瑤姬夫人一臉譏諷,不屑道:“那個女人除了教子就是誦經(jīng)拜佛,木訥之極,又怎能入太子的眼?”
語畢眼波流轉(zhuǎn),身形輕倚在藍鷲懷里。
溫香軟玉抱滿懷,藍鷲不免心神激蕩,按捺不住的將她攔腰抱起,向湖畔不遠處的翠屏園走去。
城外十里坡,陰雨綿綿。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佇立在十里亭不遠處的一座墳前。
今天是凌天霽父親的忌辰,每年的這一天,凌母都要來這里祭拜先夫,風(fēng)雨無阻。
剛剛上香時,見墳頭上的荒草又長出了些許,她一根根全部拔了個干凈,又用手帕擦干凈了墓碑,擺上先夫最愛的荷葉燒雞和小壇花雕酒,又顧自在墳前說了好一會子話,才起身欲離去。
天色陰沉,周圍一切霧漣漣的。細雨一直飄著,不一會兒就打濕了她的頭巾和衣衫。凌母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手拄木拐拎著竹籃,躬著身子動作遲緩地向坡下邁去。
或許是眼神昏花,或許是路滑,當(dāng)凌母腳踩草皮上時腳底一空,不由一聲驚呼,竹籃的食物拋出去的瞬間,整個身子向坡下滾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影閃電般撲了過去,左手一揚,一條細繩牢牢的纏住了亭柱,身形一沉,右手敏捷的抓住了凌母的衣襟將人拽了上來,而老太太早已嚇得昏死過去。
凌母悠悠醒來時,天色已晚。
見自己躺在一間破廟里,身側(cè)燃了一堆柴火,心下大驚,想掙扎著探起身來,無奈渾身酸痛不已。慢慢回憶起剛剛從坡上滾落的一幕,一時間驚魂未定。這時廟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個白影徑自走到跟前。
“老人家,您可醒了。”脆生生的話音分外悅耳,凌母恍惚看到一位素色衣衫的姑娘,正半蹲在自己跟前,一臉笑意,十分可人。
“這,老身這是在哪里?”凌母上了年紀,加上受到如此大的驚嚇,難免有些回不過神。
“這是十里坡下的土地廟。”素衣姑娘抿嘴一笑,扶著凌母緩緩坐起身,耐心道:“剛剛著實好險呢,您先動動手腳,看看可有傷到哪里?”
凌母眼濁心卻明,想來是眼前這個姑娘救了自己。略動手腳,并無大礙,只是擦破了手臂,劃爛了衣袖。
顫巍巍起身,打算行禮致謝,被素衣姑娘謝絕了:“老人家快莫如此,晚輩只是舉手之勞。”凌母又是一番感謝。
素衣姑娘從身側(cè)的包袱里掏出了干糧,分與凌母,見凌母嘴唇被山風(fēng)吹裂,又遞上一小捧野枇杷果。
看到眼前這位姑娘如此古道熱腸,凌母心里著實感動,見她身攜行李,又孤身一人,不由關(guān)切問道:“這里荒郊野外,姑娘為何在此?”
未料素衣姑娘原本笑吟吟的臉,像是觸動了心事般,雙目含淚一臉哀戚之色:“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姓蕭名映月,青州人氏,自幼父母早亡,只好跟叔父相依為命,日子雖然清苦倒也能勉強度日。奈何叔父近年來好賭成性,輸光田產(chǎn)不說,還聽奸人挑唆,要賣我于鎮(zhèn)上一七十老翁做沖喜丫頭,映月實在走投無路才逃到此處……”
凌母感慨不已,想不到眼前的姑娘身世如此可憐,想到自己也是做母親之人,心里甚是憐憫:“眼下姑娘有何打算?可有落腳的地方?”
蕭映月垂首輕撥柴火低聲道:“我曾聽我娘提起過,她娘家有位舅舅在臨安做小買賣,我正打算投奔于此。”
凌母略略放下心來:“姑娘可知你那位親戚家住何處?”
蕭映月秀眉微蹙,一臉憂色道:“實不相瞞,我只知曉有這么一房親戚,因兩地相距甚遠,還從未拜見過,只能到了以后再慢慢打聽了。”
凌母聽后也是一憂:“偌大的臨安城又無確切位置,尋親之路怕是不易……”她看到蕭映月也是一籌莫展的模樣,想到剛才若不是她救自己一命,恐怕現(xiàn)在早已見了閻王。
思付后便提議道:“天色已晚,姑娘又是老身的救命恩人,要不隨我回城,先在寒舍安頓下來吧!我兒乃衙門捕快,尋親之事,讓他幫你打探看看吧。”
見凌母一臉慈祥,言辭懇切,似乎一時間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蕭映月點點頭,對凌母又是一番感謝。
主意已定,凌母便招呼映月滅了火堆收拾好行囊,向臨安城方向走去。
剛踏上官道不久,城門方向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抬眼間,馬上一人頭戴草笠手持火把隔著雨簾向她們奔來。
“娘!”一道急急的高呼聲后,來人勒繩下馬,已快步來到兩人跟前。
來人正是凌天霽。
掌燈時分,鄰居呂老爹到衙門找他,說他母親中午出門至今未歸,凌天霽正忙著出去巡邏,聞言趕緊策馬向城外奔來。他向來記憶好,這幾天卻因案子忙昏了頭,忘了父親的忌辰,母親定是出城拜祭了。這幾天臨安陰雨連綿路上甚滑,母親身患眼疾行路非常不便,天黑都未返家,怕是出了意外,心念至此,他一顆心七上八下,擔(dān)心不已。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母親一身狼狽,身邊還有位甚是纖弱的秀麗女子,她正小心攙扶著母親,迎面走來。眼見母親無恙,情況還不是太糟,心下略略松了口氣。
看到兒子趕來,凌母驚喜交加,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我兒來的甚好!咱們趕緊回家罷!”見凌天霽一臉疑惑的打量著蕭映月,便笑道:“我老婆子福大命大,差點跌落山下,是這位蕭姑娘救了我哩!”
原來是母親的救命恩人。凌天霽微窘,收回職業(yè)性的審視目光。沖她略點了下頭,道了聲謝。把斗笠給母親戴上,扶了母親上馬。
凌母見蕭映月衣衫盡濕,腳上全是稀泥,忙招呼她也上馬。
見她搖首婉拒,凌天霽在一旁附和道:“姑娘無須客氣,你是我凌家的救命恩人,天黑路滑,乘馬也是理所當(dāng)然。”
見她仍然推托,凌天霽抱拳沉聲道:“姑娘,得罪了!”左手輕按其肩頭,輕巧的將她拎到了馬背上。
未料凌天霽有如此大膽舉動,蕭映月不由瞠目結(jié)舌。
凌天霽牽著馬,腳下不停地冒雨往城里趕去。
凌家小院外,呂老爹牽著孫兒的手正踮腳張望,等候消息。見凌天霽一行人回來,高興的湊了上去。
呂老爹的兒子大貴聞訊熱心的挑來了熱水,讓一身污泥的兩人梳洗,大貴媳婦也端來了熱氣騰騰的湯面,一時間,小院里洋溢著淺淺的溫暖。
凌天霽心中甚是感激,他一碰到有案要查,就會忙的昏天暗地,這些年多虧鄰居們一直幫襯。
兩人衣裳都還沒來得及換,便被大貴媳婦熱情的拉一旁吃面去了。
等母親換好衣裳后,凌天霽忙拉住她為她敷藥,看到一道道擦痕,凌天霽又是難受又是自責(zé):“娘……你去爹的墳前該叫上我的。你一個人怎能走那么遠,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是啊莊家妹子,你今天可是撿回來一條命啊!”呂老爹咂咂嘴,取出嘴里的煙鍋,搖頭晃腦嘆息。
“還好只是皮外傷,真是菩薩保佑!”大貴憨憨的笑道。
“不光菩薩保佑,我看吶還有凌老爹保佑大娘逢兇化吉哩!”大貴媳婦是個大嗓門,一邊替凌母擦干頭發(fā),一邊笑嘻嘻的補充。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閑扯間,廂房
門簾輕掀,屋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凌天霽不明所以的順眼望去,只見梳洗過的蕭映月已如出水芙蓉般俏生生的立在門口。剛剛著急趕路加上天暗,他未曾細瞧,如今一見不覺一呆,只覺蕭映月人如其名,燦若春華,皎如秋月。明明只是一襲素衣,卻愈加襯托得清幽淡雅,又如一顆細潤的珍珠般散發(fā)著內(nèi)斂的光華,照得整間屋子都瞬間明亮了起來。
望著天仙似的可人兒,屋里幾人都失了神。
連同為女人的大貴媳婦也滿眼都是艷慕,上前拉著蕭映月大聲夸道:“蕭姑娘真是個標(biāo)致人兒!嘖嘖,這身段,這臉盤兒……”
六歲的小豆子正神情專注的舔著糖人,看到門口的漂亮姐姐,眼睛一亮,從高凳上蹦了下來,像小狗般圍著蕭映月團團轉(zhuǎn),惹得大家哄笑不已。
蕭映月有些羞赧,沖大家微微施禮,算是正式打招呼。看到凌母依在床頭含笑沖她招手,便輕輕來到她的身側(cè)。
凌母拉著恩人的手,向大家簡單說了下蕭映月的境況,又惹得大家一陣唏噓不已,頓時對這個柔弱無依的姑娘心里多生了份憐惜。
蕭映月螓首低垂,秀眉微蹙,一臉憂色,滿臉寫滿了對未來的迷茫和無助。
凌天霽幫母親輕輕放下衣袖,默默聽著母親談及蕭映月的身世,不由對這個跟自己命運相似的女子多打量了一眼。這一望,正好對上佳人一雙淚光盈盈的美眸,這是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與女子對視,心里不由一震,一股奇異的感覺在他心里蔓延開來,這種感覺讓他臉上微熱,有些發(fā)窘。忙輕咳一聲別過頭,掩飾了自己的慌亂。
凌母寬慰的拍拍蕭映月的手,猶自說道:“蕭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剛來這里人生地不熟,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若不嫌棄就先在我這里住下吧!至于尋親的事,我們幫你慢慢找吧!”
“你就放心住下吧!莊大娘人好,平時兒子公務(wù)忙,家里就她一個人,你在這里還可以跟她做個伴哩~!”大貴媳婦快人快語,說話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我家就在隔壁,有啥事需要我?guī)兔ΡM管來找嫂子!”
大貴懼內(nèi),依舊一臉笑呵呵的,十分和善的點點頭。
呂老爹也捋捋長胡子表示支持。
蕭映月感激的給大家施了個大禮,默默望向斜對面一直寡言的凌天霽。
看大家一臉期待的望著自己,凌天霽朗聲對蕭映月道:“家母說的對,姑娘無須多慮,先安心住下吧!”這一回,他匆匆掃過蕭映月,沒再對視她的眼眸。
凌母囑咐道:“霽兒,你認識的人多,也幫著打聽下她舅外公的消息吧!”
凌天霽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
蕭映月聞言緩緩從青絲間取出一支小巧玲瓏通體翠綠的鳳鸞釵,輕聲道:“我舅外公姓吳,青州人氏,我從未見過他老人家,只聞他數(shù)年前從青州輾轉(zhuǎn)在此經(jīng)商,做什么買賣我也不甚清楚……舅外公見我娘小時候甚是伶俐十分討喜,走前便將釵贈予了娘親,娘親彌留之際,又將此釵留給了我……”語畢聲音有些哽咽,分外楚楚可憐。
料是凌天霽鐵漢一枚,此時都心有不忍。
接過她素手遞過的發(fā)釵,凌天霽深知這枚發(fā)簪是眼前女子尋找親人的唯一信物,于是小心的揣在了懷里,并像是許諾般補充了一句:“我抽空去幫你打探打探,你且寬心住著。”
望著他一臉堅定的神情,蕭映月感激的沖他笑了笑,這一笑猶如清風(fēng)拂面般,吹得凌天霽的心沒來由的猛跳了一下,俊臉一紅,慌忙轉(zhuǎn)移了視線。
想到出來已耽擱了些時辰,凌天霽跟大家作別,抄起佩刀準(zhǔn)備回衙門。
呂家老少也和樂融融的起身回家歇息了。
蕭映月暫且被安頓在凌母對屋的小廂房里。這間屋子不大,屋內(nèi)陳設(shè)也十分簡單,只有一張小木床,兩個掉了漆的木箱和一個小案桌。
凌母畢竟上了年紀,加上今天這么一番折騰,有些疲憊,陪著說了會話便躺下沉沉睡去。
見老太太睡熟,蕭映月便尋來木盆,準(zhǔn)備去院中的井里取些清水打掃一下房間。
此時夜已深,不知何時雨停了,四周一片寂靜。月兒帶著幾分清新如同水磨的鏡面般悄悄掛在天際,絲絲淡云為它籠上了一層薄紗,星星稀疏點綴在夜空,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輕輕拉開房門時,無意間一瞥,見凌天霽正立在院口,一襲青衣被月光暈染,遠遠看去
背影頎長而孤寂。
許是聽到她出來,許是捕捉到了背后那抹凝視的目光,凌天霽微微側(cè)首,身形略作停頓,然后大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月下的花木含著暮雨滴滴滑落,院門口的海棠花早已悄然綻放,密密層層,欲語還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