锏的眼里,從來都只有她,那深深淺淺的倒影,已經可以讓她付出所有。她回他微笑,在他的眼里看見自己淺笑盈盈的樣子,眉目間有一點嫵媚,更多的,卻是淡淡的幸福。锏閉上眼,眼里的自己悄然消失,卻在額頭烙下溫涼的吻痕。
“什么時候才肯嫁給我???”語氣間,有小小的埋怨,卻讓聽的人幾乎感動的落淚。從他第一次求親,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只是覺得他們之間,總有些莫名的隔閡,總覺得綾羅還不是他的,一直都不是。
這樣的認知讓他有些心慌,急切的想把這個女人套牢,牢牢綁在自己身邊,一輩子都牽著彼此的手。
不期然,手腕間一陣冰涼的觸感,一只玉質通透的翠玉鐲子掛在自己的手腕上,綾羅用手摸摸它,再抬頭看看锏,看見他含笑寵溺的面容,手被他一直握在掌心。
“我想讓它陪著你一輩子,我想用它把你套在身邊?!彼钦f真的,他要用這只鐲子換取她的一輩子。
“就只有這樣?太沒有誠意了?!彼室馐栈厥?,看似斥責锏的敷衍,卻對滑向手肘的玉鐲愛不釋手。其實真的沒關系的,她要的不過就是這樣一句話,即使只是個木鐲,她也會戴上一輩子。
“我知道,沒有三書六聘,八抬大轎是委屈了你,可是你在意嗎?如果你在意,我愿意想辦法……”
嘴被食指輕輕的封住,接下來的話再沒機會說出口,綾羅含笑,手纏上他的脖子,是心滿意足。
“你知道我不在意的,我是孤兒,本就無父母可拜,這嫁人,也只是我一人的事情,再加上你,不過只是我們兩人,我不信天地,不信命,所以這玉鐲,你給了我就不要妄圖再想收回去?!闭f罷,更是把這鐲子護在心口,神色堅定的宣布所有權。
锏攬過她的肩膀,把鐲子和她一起放進懷里,夠了,這樣就夠了,從此以后,她便是他的妻,他唯一的妻子。
“我們走吧,你想去哪?”他記得自己許諾過一座茶樓,熱鬧的說書聽曲,兩個人平凡的一生。
“我想去……”她從锏懷里抬起頭,她會讓他知道,她不會讓他不甘,她會給他一切所要的東西,“皇宮。”
皇宮?!锏一時間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她說的是,昭國的皇宮嗎?那個他從十五歲開始就一直痛恨卻渴望的地方,那個他現在打算徹底放棄的地方。
“我們沒有辦法在皇宮里開個茶樓?!彼行┹p笑的說,語氣里是一些不確定,心里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們不開茶樓了,你做你的皇子,而我,想做王妃?!?
她說的冷靜,絕不可能是一時的興起,她是預謀好的,從一開始就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樣的認知讓锏突然間暴怒起來,她把他當成了什么?!一團隨意捏扁搓圓的面團嗎?!
“你不是告訴我要隱居!你不是說跟著我離開這一切嗎?!”在他在痛苦中輾轉,幾乎要把心撕裂后,在他決心放下一切決定隨她所愿的時候,她竟然告訴他,她想當王妃。
那是一種被耍弄的怨氣,一種被人背棄的憤怒,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得緊緊的擭住綾羅的肩膀,甚至忘記了控制力道,緊得讓綾羅攥起眉,“痛”。
綾羅的痛呼像烙鐵一樣突然把锏燙到,猛然放開綾羅,跌撞的起身,慌亂中碰倒桌椅,而綾羅被他一推,一時重心不穩,也跌落到地上,砰地一聲,手肘撞擊地板,清脆的聲響顯示疼痛。
锏沒有動,他看著綾羅的狼狽沒有像往常一樣急急的沖過去,而是痛苦的看著她,大叫一聲,手一拂,掃掉了桌上的瓷器。
“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任何遺憾,我只是……只是想你過得好?!本c羅低頭,不看锏的憤怒,只是手一直摩挲那只鐲子,摸著摸著,竟然滴下淚來。只不過,只有這么一滴,在玉鐲上砸成淚花,又迅速的被抹去,沒有任何人發現。那鐲子有一條淡淡的裂痕,一定是因為剛剛的撞擊,不過還好,并沒有碎掉,她為何要哭呢?不是沒有碎掉嗎?
锏沒有注意到她的眼淚,也沒有發現那只悄然產生裂紋的玉鐲,他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他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對待他?
“什么都是你希望的,你想的!你究竟有沒有想過,什么才是我需要的?!是我想要的?!”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所以才下這樣的決定,所以才決心助他完成愿望。
“難道你不想了嗎?”她以為他一直沒有甘愿過的,對她的承諾也不過是最無奈的妥協。這樣就夠了,只要他的心里有她綾羅,她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她不再想讓他為難,她愿意為他放心夢想中的茶樓陪他重新踏上戰場,她以為這便是兩全其美。
“這是你想的!”锏突然撲過來,趴在地上瞪視她的眼睛,“為什么你總是想控制我的人生?為什么你總是那樣的自以為是的操縱我的未來?”
他的質問突然間讓綾羅啞口無言,她是在控制他嗎?這不是他一直所希望的嗎?
“沒有人想操縱你的人生,如果你真的不想,大可以現在就離開,沒有人攔著你,也沒有人逼迫你?!蓖蝗唤槿氲穆曇糇尳┏值膬扇送瑫r轉向門口,丁羅疾步走進來,一身風塵仆仆,卻是剛從京城歸來,連衣服都未曾換下。
他從地上抓起锏,拎著他的衣領直視他,“這是你的決定,從來都是你為你自己的人生下決定?!?
他的話,如一個落雷倏然打在锏心上,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決定的,沒有任何人逼他做過任何決定。他憤怒的究竟是綾羅,還是自己?剛才綾羅的提議,除了讓他憤怒,竟莫名夾雜著一絲竊喜,原來這就是他,自己的內心深處并沒有完全放棄,這樣卑劣的自己,他憤恨的應該是這樣的自己,卻無辜的把綾羅當成了發泄的對象。
“你知道她要助你達成心愿究竟要付出什么嗎?你不知感激也就算了,竟然還敢這樣質疑她!”丁羅想狠狠的揍锏一拳,想狠狠的打醒他。其實,他從未搞清楚過自己的角色,在這場角逐里,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又給別人帶來了什么?
拳頭終究沒有落下,可是锏卻猶如醍醐灌頂,突然間醒了。他沒有掙脫丁羅的鉗制,只是轉頭問地上的綾羅,“你希望做王妃嗎?”
她剛才說,她想做王妃。
不,她不想做,她想做的不過是你锏的妻子。可是,一抹奇異的笑容掠上她的眼角,她微微點頭,回答卻是,是的,她想做。
這樣,一切都順理成章了。綾羅想做王妃,锏想成為皇子,丁羅想在血皇的鐵騎下保住昭國,而昭國的皇帝想要回這個最小的兒子。一切似乎就這樣結局了。
結局是另一個開始,命運的齒輪從來不會停歇,只要佛祖手中的燈不滅,世間萬物必然在無數的輪回中苦苦掙扎。
狼軍的步伐一刻不停,如鋪天蓋地的蝗,蠶食著云川的各個國家,那些在戰火中流離失所的人,帶著悲戚和惶恐,疲于奔命。綾羅死了,可是狼軍未散;閻羅沒了,可是地獄仍在。
隨著狼軍的一步步逼近,昭國上下呈現一片恐慌,逃,逃向哪里?血皇的野心,是整個云川。
南將軍丁羅帶著剩下的幾萬人終于開拔,臨行前照慣例上京請辭,這次他帶上的不只是三十萬大軍的調軍虎符,還有一個綾羅。
綾羅死了嗎?不,她又回來了。在昭國金殿漫長的黃金走道上,綾羅在锏和丁羅的陪同下緩緩駛向帝座。原來閻羅未死,將星未隕,這個讓人膽寒的女人帶著近乎恬淡的微笑,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
綾羅回來了。這聲音猶如一陣風,掠過云川上空,飄進每一個關切的人的耳朵。那些黑甲的勇士停下手中的刀劍,抬頭仰望,綾羅回來了,他們的統帥,回來了?
“不!她不再是你們的將軍!她是敵人,她已經是你們的敵人!是敵人,就必須打?。 ?
高嶺之上,獵獵風聲,那個罩著白色大氅的男子佇立在山巔,對著山下一片黑色金屬的寒光喊話。那個曾經與他并肩的女人不再是伙伴,而是他前進路途中必須被打碎的一顆絆腳石。
強風灌進他的肺部,讓他說完兩句便握拳咳嗽起來,他身旁的女人彎下腰,遞給他一方潔白的手帕,另一只手輕柔的拍在他的背部為他順氣??墒悄桥说难蹍s穿過這一切投向遙遠的天際,綾羅嗎?為什么又回來了?
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千里的距離,幽幽的與金殿里的綾羅對上,在眾多或質疑或驚恐的目光中,綾羅只能維持著嘴角的那一抹笑,原來愛人,是幸福,也是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