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杖客聞言一頓,等到回過神來,只見跟隨趙敏而來的一大群人當中,除卻方東白侍立一邊,他師兄弟二人尚有幾分抵抗之力以外,其余人等,包括趙敏在內(nèi)已盡數(shù)被制服。
鹿杖客師兄弟二人當年被張三豐震傷,此后數(shù)年一直被囚禁在武當山之上。武當派之人雖未虐待他二人,但平素冷言冷語自是少不了的。二人雖有心報這囚禁之仇,但張三豐武功高強,二人也只敢背后使些陰謀詭計,又如何感同他正面交手?此刻見得對方高手眾多,又見靈智與張三豐一臉戲謔的瞧著自己,嚇了一跳,拔腳想逃。可他環(huán)顧一圈,見明教殷天正、韋一笑、彭瑩玉等數(shù)名高手早就將退路堵住,身子一晃,便來到鶴筆翁身邊,師兄弟兩個并肩而立,暗自催動真氣凝神戒備。
張三豐道:“二位,咱們也是老交情了。老道有一句話,不知兩位肯聽否?”鶴筆翁與鹿杖客對視一眼,眼見逃不了,又打不過,索性站定身子,面色一整,道:“你說。”
張三豐道:“說起來,老道與二位淵源不淺。以你們的修為,說是一代宗師也不為過,若是就此回玄冥島清修,閑時日誦黃庭,調(diào)教弟子,樓觀道早晚有興盛之日,又何必苦守元庭這株枯朽腐木呢?”鶴筆翁聞言一楞,低下頭默然無語。鹿杖客卻道:“呸,老家伙,你說得倒輕松。有這個老禿驢在,咱們道門哪還有出頭之時?”說完,一指靈智,眼中滿是桀驁,絲毫不見半點懼色。
殷天正等人聞言眉頭齊齊一跳,心道:“你這是在找死,原本你尚有一絲生還的可能,這么一罵,豈非白白葬送你師兄弟二人的性命?”張無忌見他出言侮辱心中最尊敬之人,當即厲聲喝道:“無禮?”靈智一擺手,止住張無忌的喝罵聲,嘴角扯出一個莫名的弧度,盯著鹿杖客道:“你倒是大膽。”
鶴筆翁見靈智眼神冰冷異常,心中一突,忙道:“師弟,你說什么胡話?還不快向上人賠罪。”說完,又對著靈智拱手施禮,告罪道:“上人,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還請您繞過我?guī)煹苓@一遭?”平日里,鹿杖客對鶴筆翁言聽計從,不曾想此時卻大聲道:“師兄,你怕他作甚?難道你求他他便會放我咱們么?”這句話登時將鶴筆翁問得語塞。
靈智活了兩百余歲,謙沖恬退,氣度胸襟遠邁凡人,早已萬事不縈于懷。他不喜鹿杖客、鶴筆翁二人也只不過因為他們出手狠辣、行事全無高手氣度。此時見鹿杖客生死關(guān)頭之下,竟然還敢當著他的面罵自己為“老禿驢”,心中非但不怒,反而有一絲欣賞。不過他身份地位非同小可,自不可讓人輕辱,當即出口道:“老衲也不欺負你們,只消你二人接得了老衲一掌,便是放過你們又何妨?”
鶴筆翁聞言,眼神閃爍不定,鹿杖客沉聲喝道:“好。”說完,拉開架勢,不退反進,抬手就是一招“玄冥神掌”。他知似靈智這等武功地位之人,說一掌,絕不會出第二掌。但對方武功委實難測,唯有搶先出手方可博得一線生機,是以這一掌毫無保留,當真乃是生平最巔峰之作。
他一掌既出,鶴筆翁順勢立動,竭盡全力之勁,將掌力不絕地催送過去,兩股冰寒陰冷的掌力化作一股,對著靈智猛沖過去。二人這一使出真功夫,殿中溫度陡降,連同殷天正、楊逍在內(nèi)數(shù)名高手無不勃然變色。韋一笑一驚,登時察覺到那股勁力陰冷冰寒尚要勝過自己苦修數(shù)十年練成的“寒冰綿掌”所散發(fā)的寒氣。
靈智似毫無察覺,面不改色的道:“正所謂孤陰不生,孤陽不長。你們這‘玄冥神掌’雖然厲害,卻失去了道家真意。”話音甫落,渾厚的大日真氣隨念而生,右手輕輕往前一按,一股剛猛炙熱卻充滿勃勃生機的掌力順著二人所發(fā)勁力迅速的超他們壓了過去。與此同時,原本陰冷的大殿仿佛大地回春般恢復(fù)了一開始的溫度。
鹿杖客與鶴筆翁二人感受到了自己所發(fā)掌力竟有反反倒灌的趨勢,對視一眼,奮起余力催動掌力。楊逍離二人最近,只覺二人身上所散發(fā)的蝕骨寒氣越來越濃,數(shù)息之間,二人頭頂眉間便已現(xiàn)出淡藍色冰晶,一呼一息之間更是吞吐著濃濃的白霜,心中驚訝之極,心想:“這兩個家伙好厲害的掌力,若論單打獨斗,我自是不怕他們,但二人齊上,只怕連我也不是對手。”
靈智笑道:“倒也不差,竟接得了老衲一成內(nèi)力。”話音甫落,加大五分勁力,勢如破竹般逼退二人掌力,沿著二人手臂沒入對方丹田當中。只聽噗噗兩聲,鹿杖客和鶴筆翁齊齊噴出一口鮮血,跟著騰騰退出數(shù)步,一時間氣息萎靡至極。
楊逍瞧了瞧面上波瀾不驚的靈智一眼,又想:“也只有老祖宗這等人物才能如此輕松寫意罷。”一時間,對靈智的敬仰之情更增。只聽靈又道:“死罪可免,活罪難繞。廢你們一半內(nèi)力,以作懲戒,你們走罷!”
二人難敢停留,當下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出了大殿。他們二人本輕功了得,但此刻足底軟軟的全不受力,無法縱躍,只好相互護持,緩緩朝武當山下走去。
靈智將目光停在方東白身上,緩緩道:“老衲知你加入汝陽王府是為了查探史火龍那小子當年被傷之事,不過他如今活得好好的,你回到丐幫一問便知,所以也無需繼續(xù)委屈自己了。”原本面色淡然的方東白渾身一震,激動的道:“老前輩此言當真?”靈智不耐煩的擺擺手道:“老衲還騙你不成?好了,走罷。”張無忌等人聞言,這才得知方東白為何以堂堂丐幫長老之尊屈身在汝陽王府當中,無不對他高看一眼。
方東白深吸一口氣,略微平復(fù)了一下心情,這才走到趙敏前面,彎腰行禮道:“郡主,多多保重。”跟著對著靈智與張三豐二人深深一拜,又對著張無忌等人一拱手,轉(zhuǎn)過身子,大踏步往殿外走去。
接下來,靈智與張三豐倒沒多為難趙敏,甚至都沒禁制她的武功與行動,反而安排人手替她那些受傷的屬下包扎。今日一場大戰(zhàn)下來,趙敏威風(fēng)盡失,遭逢了生平未有之大敗與打擊,顯得十分失魂落魄。
其時紅日西斜,秋風(fēng)拂面,熏熏如感薄醉。張無忌瞧向半里外一座青山,見半山里幾株柳樹,枝葉在風(fēng)里飄舞,輕盈裊娜,轉(zhuǎn)過頭來,見趙敏端坐在石階之上,茫然的瞧著遠方,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安慰她。
良久,趙敏低聲道:“臭?張無忌,你說,大元真的沒救了么?”張無忌道:“這些大道理,我也不懂。不過我陪著祖師爺爺在江湖上游歷的那段日子,見到許許多多顛沛流離的百姓,也同樣見到了許許多多殘暴橫虐的兵丁,我想?大抵祖師爺爺也是因此才對元庭失去信心的罷。不過這些都男人的事情,你一個女兒家,也不用太過操心啦!”
趙敏搖搖頭道:“不,在旁人看來,我詭計多端,在江湖當中攪風(fēng)攪雨,挑起六大門派與明教之間的大戰(zhàn),當真可恨得緊。可我身為成吉思汗的子孫,草原之上的黃金家族子弟,既然享受了尊崇的地位,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要盡相應(yīng)的責(zé)任。難道明知道大元日薄西山,還要眼睜睜瞧著它走向窮途末路么?”
張無忌嘆了一口氣,默然無語。良久,趙敏目光灼灼的瞧著他道:“張無忌?張公子?張大教主,你?你去求求你祖師爺爺與太師傅他們好不好?求他們歸順?不,只要他們對朝廷多一點點耐心?”她說到這里,淚水盈眶,甚是激動。
張無忌一驚,慌道:“我?我又有什么本事讓祖師爺爺他們改變想法?你?你別這樣。”趙敏懸泣欲滴的道:“你是統(tǒng)帥明教萬千教眾的教主,又是武當派嫡傳弟子,更是大林寺子明禪師的親傳弟子。江湖上,論背景、論身份、論勢力,誰還比得上你?你若是肯歸順朝廷,我一定去求我爹爹,讓他老人家上奏皇上,封你為漢王?”
張無忌斷然道:“此事休要再提。”說完,站起身來,往真武大殿走去,良久,才聽得背后傳來一聲:“張無忌,我恨你。”張無忌嘆了一口氣,走進殿內(nèi),見靈智端坐在主位之上,太師傅坐在左首第一個位置,外公殷天正坐在右首第一個位置,其余如楊逍等人依次落座,正在商議如何相救六大派之事。
一見張無忌,靈智便冷哼一聲道:“臭小子,以后少跟你那個小丫頭接觸一點。”張無忌一愣,只聽靈智又哼了一聲道:“不錯,那個小丫頭是長得不錯,但是她比起芷若來差得不是一點半點。”說完,頓了一頓,撇了一眼殷天正與楊逍道:“就是不悔那個丫頭比起她來也好多了。”張無忌急得滿臉通紅,忙道:“不是,弟子對她沒有任何想法。”靈智冷笑道:“哼,沒有最好,年紀輕輕竟如此工于心計,又是苦肉計又是美人計,居然還說什么要上奏元帝封你為漢王。你記住,你是明教教主。”
張無忌吃了一驚,哪料到他適才與趙敏的談話竟會為靈智聽到,見得太師傅、外公、楊左使等人眼中滿是告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道:“弟子弟子”靈智見急得面紅耳赤,放緩了幾分語氣道:“好了,老衲也只是給你提個醒,你如今身份不一般,將來未必沒有坐上龍椅的一天,須得小心謹慎。”聽到這一句,便是向來沖謙恬淡的張三豐也不由得面色一變,至于殷天正、楊逍等人,呼吸更是陡然急促起來。
張無忌自是躬身應(yīng)下靈智的教誨,全然沒注意到楊逍等人望向他的眼神已經(jīng)灼熱一片。幾人又閑聊了幾句,定下計劃,明日一早壓著趙敏一同前往中都,借助她的身份調(diào)開看守六大派的兵丁,將困在萬安寺中的滅絕師太等人救出來。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原本派出去的五行旗人眾先后回山,帶回來的訊息令人大為驚訝。峨嵋、華山、崆峒、昆侖各派遠征光明頂?shù)娜吮姡箾]一個回轉(zhuǎn)本派,江湖上沸沸揚揚,都說魔教勢大,將六大派前赴西域的眾高手一鼓聚殲,然后再分頭攻滅各派。不過個中緣由靈智等人早已得知,為免多生波折,略作商議之后決定即刻動身前往中都。
因有靈智這尊大佛存在之故,一行人底氣甚足,先是將“神箭八雄”等趙敏帶來的屬下交明教嚴加看管之后,張無忌又派人送信通知留守天鷹教的張翠山夫婦,令其趕來助陣。又命殷天正和殷野王父子連夜趕回天鷹教改編勢力,組織人手與五行旗一道分置各地接應(yīng)。諸事安排妥當之后,這才由楊逍、韋一笑、五散人等人跟隨張無忌壓著趙敏前往中都。至于靈智,仗著輕功神妙,早已先行一步,前往中都等候。一來打探情勢,二來想趁著這個空檔見一見明教鳳陽分壇壇主,日后大明朝的開國者朱元璋。
中都,萬安寺。此寺原名響石庵,始建于宋紹興庚申年,歷代香火鼎盛。密宗崛起之時,此寺被密宗弟子占據(jù),淪為大林寺下院,歷代主持均為大林寺委派的高僧。然數(shù)十年前,靈智下令號召密宗弟子不得支持元庭之后,元庭為交好西域少林派、金剛門及天竺等地僧人,以朝廷的名義將萬安寺從密宗手中奪走,用以供養(yǎng)元廷佛門供奉既有這一層關(guān)系,再加上汝陽王派長子王寶寶親率五千兵丁坐鎮(zhèn),那么這座占地極廣的寺廟作為用來關(guān)押六大派之人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其時蒙古人鐵騎所至,直至數(shù)萬里外,歷來大國幅員之廣,無一能及。大都即后代的北京,帝皇之居。如今元朝雖日落西山,漸有遲暮之感,然各小國各部族的使臣、貢員及隨員、商賈,仍不計其數(shù),遠者來自極西,當時總稱之為色目人。
這一日,旭日方生,中都西門外迎來一位不速之客,灰衣做襟、芒鞋打底、步履沉穩(wěn)、氣度從容,來往商客莫不大贊:好一位佛門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