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鄴國,亂城,尚書府。
張茚站在院子里,一身桃紅色的長裙被微風輕輕吹起,頭頂上飄下來幾片深黃色的樹葉落在她的足邊。鵝暖石磨的她穿著薄底布鞋的腳有些痛,還是并不在乎的佇立在院子里。任由秋風呼嘯過她沾滿淚水的臉龐,嘲笑著她通紅的雙眼。
“茚兒。”年輕的婦人站在她身后輕輕的喚了她一聲,她還未轉(zhuǎn)身婦人的心已經(jīng)碎了一地。
猜也能猜到女兒憔悴的不成人形的面容。
“娘。”張茚靜靜轉(zhuǎn)身,看著自己母親同樣憔悴的臉龐心痛萬分。提著步子走了過去,撲進了婦人溫暖的懷抱。
“爺爺好些了么?是不是還是不想見我。”小小的她窩在娘親的懷里撒著嬌蹭著。
“爺爺好多了,不是不想見你......”婦人實在不忍心告訴懷中的永遠長不大的小孩爺爺確實不想見她,摸了摸女兒長長的青絲嘆息著問道,“告訴娘,趙丞相有多好?”
張茚聽到這個問題不安的在婦人懷中扭了扭,無奈的閉上眼睛,好笑的回答,“他除了長得稍微還算過得去,沒有一點好。”
婦人搖了搖頭,將懷中的女兒從拉了出來,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再次認真的問,還特別強調(diào)了自己的意思,“娘相信我們茚兒的眼光,趙丞相一定是個不錯的人對不對?”
“是。”張茚認輸了,可恥的點了點頭,開始扳起手指數(shù)氣趙弒的好,盡管在做一件很沒骨氣的事,但是她可以用最驕傲的態(tài)度,“他長得好看,身材又好,皮膚白,睫毛長,鼻子挺。他手也好看,修長有力的那種,特別是甩錢出來的那個咋呼勁兒,簡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說到這里眼前浮現(xiàn)出了趙弒在小鎮(zhèn)上和她搶金釵的情景,眼睛彎到了嘴角,“他才華好,猜燈謎什么的最在行了,再難的燈謎他都能猜對。而且他的武功也好,天下無敵的那種。他什么都會,他上次還折了紙鳶給我,比爺爺折給我的都要好看一百倍......”張茚一邊回味一邊扳著手指,淚水漸漸的氤氳了雙眼,“他的懷抱也超級溫暖,我喝醉了會拉我回去哎......娘,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很好。”
淚水漸漸溢出了雙眼,再次延著臉上還未干的淚痕肆意留下。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喜歡他,按理說我沒有那么膚淺啊,娘你也知道啊我眼睛一直都長在腦袋頂上,以前那么多人來我們家提親的帥哥也不少啊,不過我都沒有瞧上,可是這次......”她揚起小小的臉看著空中那么蕭條飄落的黃色楓葉,在發(fā)現(xiàn)秋天已經(jīng)很深了,馬上又要進入冬季,寒冷的季節(jié),“有錢又怎樣?會折紙鳶又怎樣?會猜燈謎又怎樣?娘,你說我們這個家世找個什么樣的上門女婿找不到......可他偏偏又是個丞相......”說到這里模糊不清的話語開始語無倫次,“我就是喜歡他,連他的癡情我都喜歡,喜歡到連他不喜歡我我都喜歡,你說我是有多可惡!”
婦人看到自己女兒如此受傷的模樣心何嘗不是跟她一樣痛......
“茚兒啊......”婦人為嘗試張茚擦去臉上那些看似流不干的淚滴,有的還殘留著余溫滴在了她的手上,那溫度都都要把她的手背融化了。
“娘......怎么辦啊?”張茚哭倒在了自己娘親的懷里,聲音干涸嘶啞,“娘,幸好我那天去丞相府找他看見他被安王爺?shù)氖窒伦プ吡耍液梦艺宜氖窒戮攘怂液?.....不然他會出什么事我想都不敢想。我從沒想過他要記住我對我怎樣怎樣,其實我知道他也許根本就不知道是我救了他,但是我不在乎啊,我根本就不在乎......”
“茚兒......”婦人除了一遍一遍喊著她的名字不知道還能做什么,看著女兒流淚自己的淚水也隨著留下。
正在母親倆相對淚流的時候,一個和中年男子靠近了她們。
“茚兒啊......曉蟬。”中年男子看著自己的妻女滿臉都是憐惜,和他們一起痛的都藏在心底,攬過兩人到自己寬大的懷中,“剛剛宮里來信了,登基的是......趙丞相......噢,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皇上了。”
“什么?!”張茚站直身子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尖利的又問了一遍,“怎么會是趙弒?!他姓趙不信上官,皇位為什么會落到他的頭上?”
婦人也從自己丈夫的懷中站了出來,同樣充滿疑問的深思著。
張清剛討好了上官黯,可趙弒卻登基了。
這不是......置全家于死地么?
男人大概是看到了妻女的疑惑,微微一笑,大氣的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說,“皇上并沒有打算追求,還說一切官員依然按照原來的職位繼續(xù)上任,所以爹......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
“是么?”張茚聽到這個消息才舒緩了口氣,垂下眼簾。
“恩。還有啊茚兒......皇上還是接任皇后漓歌,有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想了。”
父親的意味太過明顯,盡管他說出口時都是無盡的心痛。
張茚默默的點頭。
她本來就無奢望,當然也就不會多想了。
有的事情一直都離她太遠,像夜空中那些虛無飄渺的星星,以為只隔了一層夜霧伸手就可以觸及到。
孰不知......
隔的是億萬光年。
這個秋天,終于落葉飄盡,完美落幕。
2
亂城,皇宮,玉闕殿。
這個宮殿原本是上官玨的寢宮,現(xiàn)在趙弒住了進來,也別有一番感覺。阿玨他一個人住這么大的地方,難道就不會寂寞嗎?就連他自己在走進來的一剎那間都無法忽略那撲面而來的頹然已經(jīng)深深的無奈。
難不怪在江南他那么放任自己,原來也是壓抑得太久了。皇宮里那股滲入深處的荼靡意味太過腐蝕,就像只是在外面披了件奢華的外衣,而里面已經(jīng)難得不成樣子。
今天的玉闕殿跟以前不太一樣,完全被紅色所包圍。房門上都貼上了紅艷艷得喜字,十分引人注目。大紅色的絲綢緞子做成的紅花高高懸掛在房門,有的過長垂落到了地上,像是拖著長長的尾巴一般,喜慶吉祥。
而屋子里面燈火通明,燭光搖曳,形成一道美輪美奐的風景線。
他等了十年,他終于要給她了。
一個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婚禮儀式,是用最溫暖的方式來證明她會幸福一輩子。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親手布置了這一切,連她......都沒有說,只是想給她一個驚喜。
他同樣是一身大紅色的錦袍,站在房門外面等著她的到來。說實話他有些緊張,雙手背在身后緊緊的絞在一起,有點點汗?jié)n滲出手心,隨意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又覺得不妥,抓起桌子上那朵顏色最為亮麗的紅花牢牢捏在手中。
“小白,小白,你在嗎?”這時一個柔和而有好聽得女子在院子外面響起。
趙弒又緊張的出了一身汗,他發(fā)誓他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這么緊張過。
“阿漓啊,你先不要進來,被對著我,我有好東西要給你看。”他拿著手中拖得長長的紅花準備跑過去,慌亂之中又想起自己還沒有拿蓋頭,倉惶的將桌子上的蓋頭抓在手中向門口跑去。
“好。”漓歌笑著回答了一聲。
果然,他走到她身后的時候看見她乖乖的背對著他站著,小腦袋望著天空。今天的她竟然出乎意料的穿了一襲紅色的長裙,還是顏色最正得大紅色。頭發(fā)溫柔的盤在腦后,仿佛為了配合他一樣。
趙弒遲疑,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啊,他明明任何人都沒有告訴。
“閉上眼睛。”趙弒靜靜的走到她身邊輕輕的說。
“恩。”她聽話的將眼睛閉上,嘴角的笑意更加濃烈,那抹傾國傾城一覽無余。
趙弒拿起手中的蓋頭一邊將蓋在她的頭上,一邊認真的叮囑,“我讓你睜開眼睛,你都不可以睜哦。”
“是是是。”漓歌點頭。
他蹲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將紅色綢子綁在她的腰間,綁好之后將另一頭握在自己的手中。一只手牽過她的,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心竟然也出了一些汗水。小手緊緊的捏住他削瘦而有溫和的手掌。
一步一步隨追著他的腳步向里面走去,義無反顧!
最終,他們兩人手拉著手走向那個只在夢中才會出現(xiàn)的殿堂,一切真實,不是幻覺。
“還不能睜開眼睛嗎?”兩人都停下了腳步,走到了屋子里面
,漓歌才不確定的問。
趙弒環(huán)顧了四周,再次確定沒有出什么披露,才對漓歌說,“可以了。但是只能睜開眼睛哦。”
她在大紅的蓋頭下睜開了眼睛,被眼前這紅彤彤的顏色怔得先是一愣。接著“撲哧”一下笑了出來,讓相對而站的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都知道你要干什么?所以你看,我都配合你穿了件紅色。”猶豫她的臉被蓋頭遮住,她不能看到他詫異的表情感到有些失望,接著說道,“恩......都不給人家說,我怕萬一你找我不是為了這個我穿成這樣多尷尬啊。”
趙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拜托,他精心準備的驚喜有沒有必要這么好猜啊,真是的。
環(huán)過她的纖腰,讓她貼緊自己的胸膛,賭氣的埋怨道,“你就不能不猜啊?這樣多沒勁兒啊!早知道就直接把你打扮的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了,害得只有我自己穿得這么帥。”
她也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笑道,“是啊,不過還好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也難得能比我好看一次,這次就算了吧。我們?yōu)槭裁催€不拜天地啊?我都站累了。”
“好。”趙弒開心的將她松開,拉著她裝模作樣的跪下。
“我們只需要夫妻對拜就好了。恩~”學(xué)著平常人家成親時喜婆賣力的叫喊,“夫妻對拜~~~~”
然后兩個都象征性的互相作揖。
“哈哈哈......”漓歌忍不住了,捂著嘴巴笑了出來,她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一把將頭上的蓋頭掀開。
卻看到對面的趙弒淚流滿面。那些晶瑩的淚水劃過他的輪廓,流暢出這世間最華麗的線條,被燭火照耀的一閃一閃。他那白皙至透明的臉龐,以及棕色的眼眸在空氣中變成最溫馨的亮點。一身大紅色喜袍包裹住削瘦的身形,依然挺拔傲然。墨黑的發(fā)絲用紅色的絲綢牢牢固定在腦后,映襯出溫和的喜悅。一切無法自拔。
“幸福嗎小白?”她看著他的眼淚也自然的落淚,手指撫上他的臉頰,他的眉他的眼都羽化成了心底深處最眷戀的烙印。
“幸福嗎漓歌?”他不答,握著她的手反問。
她看著他的淚水在一瞬間恍惚,勾起嘴角,說,“其實你有件事情一直都不知道。漓歌一直以來的覺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小白師傅永遠在一起,只是追逐上官黯成了自然,才會迷惑我的心智。但是不又不得不承認,我愛過他,小白,聽清楚愛過而已。如今我嫁給你,我終于可以驕傲的宣布,我從來沒有這樣幸福過。”
“所以小白......謝謝你。”
“你要怎么謝我?”趙弒看著她的眼睛問道。
“永生永世,不離不棄。滄海桑田,生死相隨。夠不夠?”
永生永世......
不離不棄......
滄海桑田......
生死相隨......
“不!”趙弒捏著她的小手為微笑著搖頭,“不,可以不棄,但是要必要的時候能離就離。畢竟我現(xiàn)在坐上了這個位置,有很多時候于我于你都有危險。還有生相擁就夠了,漓歌......不必和我死相隨。知道嗎?”
漓歌微笑起來,眼淚一直落下,問他,“那你會對我不離不棄,生死相隨嗎?”
“當然。”他不加思索的脫口問出。
“那就對了。你對我如此,我亦如此。這才叫做夫妻。就算是死,黃泉路上不會讓你一個人走,所以你也不要讓我一個人走。一直拉著我,也讓我一直拉著你,好嗎?”她誠懇的說。
趙弒遲疑了下,終于點頭,“好。”
兩人在地上跪了良久感覺腿都有些麻了才反應(yīng)過來,相互攙扶站了起來。
“恩。相公,以后請多指教。”她彎著眼角對趙弒作揖,有模有樣的說,正經(jīng)的樣子十分討喜。
“好,娘子以后也請多多指教。”
......
這一夜,微風吹起了窗外那些紅色的綢緞。整個玉闕殿都沉寂在無與倫比的幸福當中,那種讓人心痛的幸福終于得到升華。
他們的十年也有了個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