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劉中華不但給林蔓送來了證件與眼鏡,還帶來了一套女士的黑色列寧服。
遞給林蔓衣服時,劉中華笑道:“現在大家都穿這個。”
林蔓稍微摸了一下劉中華送的列寧服的料子, 確實比她買的高級, 也更合身好看。
林蔓拿衣服進屋換上,又戴上了女士的黑框眼鏡。
對著鏡子, 她將烏黑的長發梳起。平日里, 她通常都是扎一個利落又干凈的馬尾。可是今天, 因為身份不同了,她便換了一個發型,改為挽了一個蓬松的髻子在腦后,這樣既不顯得老氣, 又能顯的成熟又莊重。
劉中華和秦峰坐在客廳里聊天。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閑話。不時地, 他們朝里屋看一眼,都在好奇換裝之后林蔓的樣子。
“怎么樣?還認得出來嗎?”林蔓走出臥室,站在劉中華和秦峰面前。
劉中華和秦峰都嚇了一跳。改裝之后的林蔓像換了另一個人。只要不仔細看, 根本不會有人認出“林秘書”就是林蔓。
劉中華由衷地嘆道:“還真是認不出來了。”
秦峰拿話調笑林蔓道:“你要是這個樣子走在馬路上,我還真是不敢認呢!”
林蔓摘下眼鏡, 回笑秦峰:“你也戴上眼鏡給我看下?”
劉中華不經意地掃了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剛剛走過6點。
“哎呀,快來不及了, 我們走吧!”劉中華替林蔓拿起了公文包。
林蔓正要給秦峰戴上眼鏡。眼鏡腿才碰上秦峰的臉頰,還沒來得及戴上。劉中華在旁邊催她,她忙收起眼鏡, 同劉中華一起出門。
秦峰送林蔓和劉中華下樓。站在門棟前,他看著林蔓和劉中華上車。
隨著一聲引擎的悶響,軍綠色的吉普車眨眼便開過了車棚、葡萄架。不多會兒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遠遠的道路盡頭。
秦峰轉身上樓,迎面碰上了住在對門的于晚秋。
于晚秋放緩了下樓的腳步,柔聲地對秦峰打招呼道:“你……”
于晚秋說話的聲音跟蚊子聲一樣輕,秦峰沒有聽見,一陣風地快步上樓。
于晚秋不甘心沒說上話,轉回頭想喚住秦峰。
又是蚊子聲樣的音量,她說道:“秦……”
秦峰用鑰匙開門。“砰”的一聲,門關上了。于晚秋悔恨失去了機會,立刻拉長了臉,懊惱地撇了撇嘴。
緊趕慢趕地,劉中華終于趕在7點之前,將車子停在了江南火車站前。
用特別通行證,劉中華和林蔓以最快速度登上車,走進車上舒適豪華的軟臥車間。
從江城到省城,火車需要開近三個小時。利用這三個小時的時間,林蔓看完了關于梁局的所有資料。
對于林蔓看資料的速度,劉中華驚得目瞪口呆。
林蔓看每頁紙的速度,至多不過三五秒鐘。她“刷刷刷”地一頁頁地翻下去。轉眼間,她就看完了厚厚的一沓。
劉中華倒了一杯熱茶,輕輕地放在林蔓手邊:“本來你說,要我把他所有的資料準備給你。我還擔心你看不完呢!畢竟,我們的時間太少了。”
林蔓手上翻頁的速度不慢,沉聲回答劉中華道:“其實很簡單,只挑出重點的部分看。在重點里,再按照種類不同歸結。這樣一來,獲得的信息不但不會亂,還會因為樣本數量的增加而使人物的特性越來越清楚。”
距離到站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林蔓看完了所有的材料。其中,包括梁局的個人簡歷,以及他曾經寫過的文章,還有對他做過的所有新聞報道……
推開文件,林蔓長舒了一口氣,靠坐在舒適的椅背上,拿起手邊的茶杯。
杯子里的茶水溫熱得恰到好處。茶水上漂著數片青綠的龍井,一看就知道是新沏的茶色。
林蔓喝了一口茶,對劉中華說道:“其實,你用不著對我像對高叔叔一樣。茶水涼了也不要緊,茶色沒了也不要緊,用不著再沏新的。”
劉中華不以為意道:“今天你是主角,我是配角。對于你,我當然要招待好了。”
林蔓指了一下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文件:“你是不是以為我或許會看不完。”
劉中華笑道:“不是或許,是認為你肯定看不完。”
林蔓道:“那你還準備了這些?”
劉中華道:“因為你對我說,你需要他所有的資料。”
劉中華頓了一頓,輕笑道:“我的職責是完成你交代的事情。對于這一點,我就該一絲不茍地做到。而至于你會不會看完,甚至會不會看,那都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
林蔓搖頭嘆服道:“高叔叔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確實非常適合做機要秘書。”
火車到站后,林蔓和劉中華走出站臺,搭公共汽車去XXXX局。
“我這次有意沒讓人來接。”劉中華走到車子最后的一排空位,讓靠窗的座位給林蔓。
林蔓坐下后,好奇地問:“為什么?”
劉中華道:“廠委里的情況很復雜,以后你就知道了。像這樣的事,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售票員背著挎包,扶著兩排椅背上的扶手,搖搖晃晃地走到劉中華跟前:“同志,買票。”
劉中華掏出一張毛票,買了兩張車票。
林蔓望向窗外的街景。《參考消息》報紙的大樓在車下一閃而過。她回頭去看,不多會兒的時間,那灰暗的一幢小樓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處。她驀地回想上一次來省城乘公共汽車是什么時候。
是去年年底,和秦峰一起來省城,去看精神病院里的徐偉那次?不對,那次秦峰借了兩輛自行車,他們并沒有乘公共汽車。
應該,是更早的時候,那次來省城找錢易生談跳槽。朱明輝和她相遇在火車站。他告訴她去錢易生的工作單位該乘哪輛車。之后,他送她到車站,看著她上車……
XXXX局挨著省城高大氣派的政府大樓。
11點剛剛過,正是快要吃飯的時候。
梁局的辦公室門前站滿了人。林蔓和劉中華趕到時,不得不排在了長長的人龍最后。
劉中華到前面去詢問情況。過了一會兒,他回來對林蔓說道:“他們都是為那事來找梁局的,有些人搭夜班火車來,天不亮就等在外面了。”
林蔓道:“從早上到現在,有多少人見過梁局了?”
劉中華搖了下頭:“梁局閉門謝客,說對來談名單的事的人,一律不見。從早到現在,一個人都沒進去過。”
林蔓探頭望了一眼排在前面的人。烏泱泱的黑色人頭,一眼望不到盡處。她唯有極力地看,才能勉強瞥見梁局辦公室的雙扇姜黃色木門。
辦公室的門外,雖然站了許多人,卻都出奇的安靜。即便是說話,大家也都不約而同地交頭接耳。每個人都生怕說話的聲音大了,吵嚷到里面正在辦公的梁局。未免先丟了印象分,人們都按捺住了性子,耐心地等待。
“把煙給我,你在這里等著,我四處去看看。”林蔓走出了隊伍。
劉中華掏煙遞到林蔓手里,接替她排進隊伍里。
就在林蔓和劉中華說話的時候,又有五個外地來的人站到了他們身后。
林蔓轉身下樓,邁著閑閑的步子,繞到了XXXX局的后面。
下樓的時候,她故意找人問了一句:“請問,局里的車子都停在哪里?”
有人給她指明了方向:“全在后頭。”
站在一長排軍綠色的吉普車前,林蔓緩緩地踱著步子,辨別車牌上的號碼。
在吉普車的牌子上,林蔓沒有發現她想找的數字。
以梁局的職位,車牌一定是0字開頭。
挨在一輛車子的邊上,有一個老人坐在馬扎上。
林蔓看他正皺緊眉頭嘬一根地上撿來的煙頭,便掏出劉中華給的煙,遞一根到老人面前:“大爺,怎么XXXX局的車子就這些啊?”
林蔓故意將話問得非常隨意,讓人聽得只會覺得是她無所事事時找人閑談,隨便興起的一個話題。
大爺接過煙聞了一下:“呦!這煙不錯啊!”
他立刻丟了手里的煙頭,點上林蔓給的煙:“今天好幾個領導出去開會了,還沒回來吶!平常可不止這些車。”
林蔓隨口問道:“領導?難道局里幾個大領導都去了?”
大爺負責清掃空地上的落葉垃圾。休息的時候,他常常坐在馬扎上,看局里領導干部們車來車往。對于局里人誰的車子開出去了,誰的車子回來了,他比誰都門兒清。
大爺吐了一口煙圈,肯定道:“那可不是!局里最大的幾個領導都出去了,我親眼見到他們車走的。”
飯點到了,大爺站起身,拿起馬扎朝汽鍋房走去。
林蔓回到樓上,挨近劉中華低聲說道:“梁局不在辦公室里,我們走吧!”
劉中華愕地睜大了眼,跟林蔓下樓時,追問她道:“你怎么知道?”
林蔓道:“我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他就算要閉門謝客,也沒必要自己關在里面那么久吧!他不見門外排隊的人很正常,但是不可能連局里的事都不處理了。你認為,一個局長在辦公室里坐上半天,會連一個找他的人都沒有嗎?”
劉中華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
林蔓道:“我打聽過,他去開會了。看來要另想辦法,你能弄到他家住址嗎?”
劉中華眼前一亮:“沒錯,他可以不回辦公室,但是總要回家啊!”
說話間,林蔓和劉中華走出了XXXX局。
林蔓道:“你去打聽一下他家的住址。我留在這里,也看看能不能想到別的辦法。”
劉中華接受了林蔓的提議,快步離開。臨別前,他和林蔓約定好,傍晚在省城的國營招待所碰面。
劉中華走后,林蔓站在XXXX局大樓外的石階上,久久沒有回到樓里。
她默默地思索,考慮找到梁局,并且能夠同他說上話的辦法。說到底,縱使她有再好的口才,也要對象坐在她面前,她才能有施展的余地。
想著想著,林蔓摸到口袋里劉中華的那包煙。她忽地想來上一根。
林蔓拿出煙,叼在嘴里,又往口袋里找打火機。驀地,她想起這一世她不怎么抽煙,因此隨身沒有打火機。
啪!
一團橘黃的火苗適時地燃在林蔓的煙前。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然走到了她的身邊。
林蔓瞥了一眼為她點煙的男人,猛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