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京城離扶風城甚遠, 在大慶的版圖上,雲京城在最南方,而扶風城在最北方, 基本上算得上是兩個極端。
雖然快步入夏日, 但扶風城依然在落雪。日夜兼程, 至少也要半個月的日子才能抵達。
在住了數十個驛站之後, 終於, 快要到了。衛青櫻心中竟有些釋然,即使,她早知道前路兇險。到扶風城, 已經是深夜。一行人,都疲憊不堪。
傅子陵給衛青櫻披上一件貂裘, 撐了把擋雪的油紙傘。
“末將宋之誡參見王爺, 王妃。未能出城迎接, 請庶末將之罪?!彼沃]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朝著傅子陵和衛青櫻作揖。
傅子陵瞧著眼前的人言行甚是恭敬, 但眼底卻沒有一絲敬意,心中知道,這宋之誡,大概是反了。他還是不動聲色,將宋之誡扶起, 說道:“怎敢勞煩將軍出城迎接, 本王巡視邊塞三城, 也逗留不了幾日?!?
宋之誡順著傅子陵的手, 便起來了, 卑躬對著傅子陵說道:“邊關苦寒,住處也比不得京都, 恐怕要委屈王爺幾日了?!?
說罷。他便吩咐了手底下的人收拾了幾間房出來。傅子陵笑而不語。
傅子陵和衛青櫻住進了扶風城驛站中,那跟隨的幾十餘人自然也在驛站周圍住下,隨時密切關注著風吹草動。本來,這幾十餘人都是傅子嶽指派,但傅子陵還是在其中安插了自己的人。
“冷嗎?”傅子陵看著衛青櫻問道。扶風城本就疾苦,縱是驛站中也沒有暖爐等物品。毯子更是不暖和。一張牀,也小的可憐。
衛青櫻的小臉被凍的通紅,嘴脣也比平時白了許多。她說道:“冷。”
傅子陵掀開被子起來,把旁邊掛著的貂裘搭在了這一牀薄被之上,頓時,暖和了不少。衛青櫻一貫是喜歡睡靠牆的一邊的。
窗戶破陋,不時,有陣陣寒風吹來。傅子陵以一種保護的姿勢抱住衛青櫻,陣陣涼風都擋在了他的背後。
衛青櫻去夠傅子陵的手,整個身子和他緊緊貼在一起,她笑說道:“現在是誰比較冷?”
傅子陵感受到一陣炙熱朝他襲來,才發覺自己的手竟是冰涼的,他將衛青櫻額前的鬢髮撥至兩邊,說道:“是我比較冷。”又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說道:“好了,快睡了。明日還要起早?!?
明日,當然還有一場宴飲。這場宴席,十有八九是鴻門宴了。
衛青櫻朝著裡面挪了挪,也將傅子陵往裡拽了幾下,說道:“那我暖熱你呀?!?
傅子陵熄了牀邊燃著的蠟燭,含笑閉眸。雖然這裡條件種種都比不上在京都的時候,但傅子陵卻滋生了另外的情感,是在京都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過的。
夜色沉沉,仍然聽得見落雨的聲音。被茫茫白雪覆蓋的扶風城,一片聖潔。
衛青櫻睡的很沉,相反的,傅子陵就比較淺眠,也許是認牀的緣故,在這裡他睡不大好。
朦朧間,他似是聽見了鐵血兵器的聲音,於是,猛地一睜眼??匆姞椙罢局谝氯?,正拿著一把兵刃。他一個翻身連忙跳起來,意欲奪過黑衣人手中的刀。
黑衣人敏捷矯健,身材壯碩,反手將刀尖刺向傅子陵的要害,傅子陵用手肘頂住黑衣人的胸口,避過了那一刀,卻在手臂上劃上了一道口子。
傅子陵奪過黑衣人手中的刀。黑衣人見傅子陵手臂受傷,主攻他的手臂。
這時候,驛站中的燈籠全亮了起來。守在周圍的暗衛死士一齊衝了進來。
黑衣人見勢不妙,從窗戶脫身而出。爲首的一個暗衛還不待傅子陵發令,就追了出去。
“屬下死罪!”一個剛毅的,約莫二三十歲的男子直直跪下。他這樣一跪,周遭的衆人也隨著他跪下。
傅子陵在凳子上坐下,放下牀上的帳子,遮住誰在裡頭的衛青櫻。這裡都是大男人,見了王妃這樣的模樣,的確是不成體統。隨行過來的醫者,給傅子陵包紮上藥。
他頷首,掃了底下的人幾眼,說道:“都起來罷?!边@裡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來扶風城之前,他曾兩度排查,是絕對不會有奸細的。
“夜深了。您們都回去罷。薛璃留下?!备底恿暾f道:“今夜的事,暫且不要聲張?!?
按理說,出了這種事,縱是他們誡口不言,其他人也斷斷不會不知道。傅子陵此舉,就是要試探宋之誡等人的反應。
人散盡後。只留傅子陵和薛璃。
薛璃年二十,是傅子陵暗衛中的佼佼者。是傅子陵之奴,也是傅子陵之友。
傅子陵正對著薛璃,說道:“今夜之事,子彰以爲如何?”傅子陵口中的子彰,正是薛璃的字。
薛璃,字子彰,薛子彰。
“不僅僅是刺殺這樣簡單,是處心積慮的。是王爺從雲京出發那一日就開始蓄謀,費盡心機想要置王爺於死地?!毖αдf道。
他凝眸,面色凝重了不少,他說道:“這僅僅是個開端,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以後,我們恐怕是要更加謹慎了?!?
傅子陵點頭,薛璃說的不錯。此事,遠沒有那樣簡單。
“子彰,你可知,今夜那位黑衣人是誰?”傅子陵發問道。
薛璃沉默了片刻,道:“請王爺賜教。”傅子陵擡手一指,指的正是這蒼茫的扶風大地,他說道:“正是扶風城的首領,宋之誡。”
傅子陵在與黑衣人交手之時,有意探過他的內息,的確,和宋之誡一模一樣。
“是他?”薛璃眼中有轉瞬而過的震驚。他心中不解:“宋之誡大可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爲何偏偏要自己親自出馬?”
薛璃的懷疑不是不無道理的,宋之誡此舉著實冒險了一些。傅子陵笑說道:“他是豁出去了。交給別人做,他反而不放心。如此以往,這扶風城終將落到外賊之手。”
宋之誡從驛站四樓天下,即是武功再高,也難免不會受傷。若此時要擒他,少了理由。只得放長線了。
“屬下明白了。明日屬下定會死守王爺身邊,不會給賊人以可乘之機。”薛璃說道。
宋之誡今天的作爲,足以證明他的態度,明日的宴,定也不簡單。
薛璃下去了。又迴歸到了寂靜。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傅子陵站在窗戶旁遠眺,身影說不出的落寞。
他心中已然有了取捨。他也明白,他效忠的不是大慶的皇帝,效忠的不是他的皇兄,效忠的也不是傅子嶽,身爲大慶的臣子,效忠的東西,自始至終,都只能是這片土地。
傅子陵怔住的片刻,發現自己的身子被一雙手環抱住,轉頭一看,是披著頭髮的衛青櫻。
衛青櫻就這樣站在他的身後,一頭披散的青絲尤其動人,未施粉黛,藉著稀薄的光亮,更是襯出她比楊柳還柔的姿態。只是平時的不點而朱的脣,和麪色略顯得蒼白。
“什麼時候醒的?”傅子陵的語氣不復剛纔的冰冷,尋常的語調之下,多了柔情。
衛青櫻替他拂去飄進窗臺,落在他肩上的雪花,說道:“你和薛璃議事的時候我便醒了,想著不便打擾就沒有出聲。”她的手在傅子陵的胳膊上停留,輕輕放在上面。
傅子陵背對著窗外一城的雪,只看著身前的衛青櫻,漫天的飛雪從他身後飄落。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雪的模樣,以前在雲京城中,看過春花秋實,看過牡丹開落,獨獨沒有看過這最平實又最潔白的冬雪。”衛青櫻感嘆說道。
雲京城中,天氣晴暖,的確是有貴女小姐,一輩子也沒有看過落雪的模樣。
傅子陵看著此時的衛青櫻,覺得她和平時的她不同,又覺得並無不同,好像有數不盡的情話想要對她說,可是千言萬語都沒能說出口。
到了最後,他覆住她的手,吐字清晰地說道:“青櫻,我帶你去好好看一看扶風城的雪,如何?”
衛青櫻似是沒想到他這樣說,一愣,說道:“可是,天都快要亮了?!?
“你有睡意嗎?”傅子陵開口道。衛青櫻看著他認真的模樣,搖頭。傅子陵對著她露出笑容,說道:“那便是了。該是時間來配合你,不該是你去迎合時間?!?
說罷。她抱起腿腳不便的衛青櫻,往驛站之下走去。雪下的很大,他們沒有撐傘,在雪中漫步。
確切地說,是傅子陵一人漫步。衛青櫻安安穩穩的在他的懷中。
傅子陵抱著她,一步步登上扶風城樓。城樓之上,是最好的觀雪之地。硃紅色的建築,顯得更加雅緻。
城牆上有風,吹得掛在上面的四角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衛青櫻和傅子陵在城樓上坐下,衛青櫻靠在傅子陵的胸膛上。白雪不急不慢地落下,風一吹動,又是另外一幅模樣。一城白雪,白雪一程。
“扶風城的這場雪,大概是我這一生最難忘的場景了罷?!毙l青櫻說道。
傅子陵把玩著她的頭髮,心裡甚是愉悅。她第一次看到滿城飛雪,是和他在一起。她難忘的不止是扶風城的雪,更是他。
“恩?!备底恿瓿雎暤馈?
此時,天已慢慢亮了起來。第一抹陽光照在扶風城的土地之上,也照在了白雪之上,形成了另一種壯麗的景色。
傅子陵低身去看懷裡的衛青櫻,發現她已然閉上了眸子。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