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的二樓喧囂聲一片,穿過東倒西歪的人羣,卉卉徑直拉著菱兮奔至窗邊,出乎意料的,窗邊坐著的那人竟是柳輕塵。
“那個,我不便露面,你看著辦……”卉卉一驚,連忙躲到一旁。
——他怎會在此?
菱兮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錯了。
印象中的柳輕塵永遠應該是一襲白衣,溫雅平和,此時卻見他醉眼朦朧地趴在桌邊,手中捏著杯子,側旁還有幾個空了的酒壺。眼看著一個酒壺又空了,柳輕塵擡起來倒了倒,隨即順手將酒壺往樓下一拋。
“輕塵!”菱兮奪過他的杯子,“你在這裡做什麼?”
努力地張眼看了看菱兮,柳輕塵笑道:“啊,是你啊……”
“大白天的跑來酒館買醉?!”菱兮真不敢相信面前之人是她熟悉的柳輕塵,見他又要喝,想也沒想就順手一掀,只聽“噼裡啪啦”脆響,酒壺盡數摔在地上。
“你……幹什麼?”柳輕塵卻也不氣,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招呼小二,“再來三壺酒!”
“柳輕塵!”菱兮是真的怒了,“有什麼話你可以說出來啊!”她聽乾孃說過,人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會跑來酒館買醉,看柳輕塵這副模樣,心情定是跌到了谷底。
掀了掀眼眸,柳輕塵終於肯望向菱兮的眸子,卻仍舊不發(fā)一語。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於重重地嘆了口氣,整個人如同失去了支柱般徑直癱倒在桌子上。
“……菱兮,你知道那種不被人重視的感覺麼?”
“什麼?”
“算了……你心性單純,怎會了解這個……”柳輕塵苦笑,扭過頭來望向長街之上來來往往的人羣,“你一定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壓抑了多少次……別看我是柳府的二少爺,說出去彷彿風光無限,可是實際上呢,爹爹連正眼也不願看我一下……若說他柳宜是正室所出,身份高我一檔那也算了,可是她柳槿嫣,明明就是個外人,爲何在爹爹的眼中也勝過我百倍?就算娘曾經是柳夫人的婢女,就算娘永遠只是個侍妾,但我難道就不是爹的親骨肉麼,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值得他疼惜麼?”
“輕塵……”她張了張口,“你……”
“菱兮,你不用安慰我,若說安慰的話,孃親也說過百遍了……娘讓我不要爭,不要搶,一切順從命運的安排就好,該是我的終歸會是我的,不是我的搶也搶不到……可是,就算你們安慰我一千次、一萬字,也改變不了事實啊……耳朵可以被安慰,可是,心能麼?不能啊!”柳輕塵哈哈大笑,眼中竟隱約有了淚水,“連娘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要如何說服我呢?我知道孃的心早已經死了,所以她無所欲求,可是我的心呢,難道也要我如娘一般,非要等到心如死灰才能看破麼?!人生不是修禪,我不需要那麼多的釋懷與灑脫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酒館中已經有好些人看了過來,菱兮看見卉卉在朝她使眼色。咬了咬脣,望著柳輕塵這副模樣終歸心生不忍,忍不住拍拍他的肩:“我相信,只要你肯努力,終有一日可以……”
“可以什麼?可以得到爹的認可?可以在柳家擁有一席之地?!”柳輕塵望著她只管笑,“菱兮,你太天真了!有些事情,並不是努力過了就會有結果的,你以爲我沒有嘗試過麼,可是你也看見了,這麼多年,我的身份地位絲毫沒有改變啊!”
有些事情,就算努力也不會有結果……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菱兮搖著頭,“我還是相信,只要肯努力……啊!”放在他肩頭的手忽然被他握住,菱兮下意識地想抽回,卻在接觸到柳輕塵的目光後生生一震。
“菱兮,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有朝一日,我會離開柳府?”柳輕塵直直地望著她的眸子。
“……是,我記得。”
“我想過,如果真的無法在爹爹的眼中佔有一席之地,那還不如徹底的離開,離開柳府,帶著娘遠遠地生活。”柳輕塵的眼底有渴盼的光,目光竟越來越灼熱,“雖然現(xiàn)在我的準備還不充分,可是終有一日,我會做到!菱兮,你知道麼,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聽我說話、與我交心,上次孃親生病,也多虧了你幫我尋來掌參。你聽我說,這柳府真的不是久居之地,等我有機會離開,你也可以與我一起,我們帶著娘走得遠遠的,自由自在,再也沒有人可以擾亂……”
“輕塵,你醉了!”聽他越說越荒唐,菱兮猛地掙開他的手,退後一步。
“我沒醉!我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清醒!”柳輕塵不退反進,幾乎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菱兮,你是個好姑娘,我不希望你步我孃的後塵……你不知道麼,就算柳宜現(xiàn)在喜歡你,他也是要娶正室的,到那時你就只是個侍妾,永遠以側室的身份擡不起頭來,就連你的孩子也會受他人歧視,就像我一樣……可是我不同!我可以只得一真心人,我可以給你完完整整的名分,我可以……”
“放手!”菱兮用盡全力將他一推。
“放手!”
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也在酒館中響起。
“柳宜?”菱兮驀地轉身。
——不知何時,柳宜與柳槿嫣並肩站在樓梯口。柳宜面無表情,柳槿嫣卻是冷笑著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了菱兮一番。
“柳輕塵,她是你的誰?”柳槿嫣冷笑道。
“與你無關。”柳輕塵亦冷冷迴應。
“與我無關?那麼宜哥哥呢?”她轉身望向側旁的柳宜,“她當真是你雲端閣的人?那些姑娘雖對你殷勤得過了分,卻從沒有誰會如這位菱兮姑娘一般,跑去和別的男子摟摟抱抱……柳府當真沒規(guī)矩了麼?”
“槿嫣,菱兮素來與輕塵交好,不必多加揣測。”柳宜看了菱兮一眼,欲拉著柳槿嫣離開。
“是麼……”見兄長不願追究,柳槿嫣也適時地止了話,只是輕飄飄地略過柳輕塵的臉,“二哥哥好計策,這般深情模樣,足以讓天下女子傾心了吧。”
“……柳宜!我不是……”看著他轉身欲走,菱兮忽然覺得一陣不安,心裡彷彿被堵了什麼,卻又不知如何解釋。
“沒事,小菱兮。”柳宜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感情,她還來不及分辨,柳宜已經被柳槿嫣拉著走遠了。
“我……唉!”用力一跺腳,心裡亂得無以復加,菱兮甩開柳輕塵的手轉身跑了出去。
“菱兮等等……”柳輕塵也欲起身去追,冷不防旁邊驀地潑來一盞酒水,淋了他一頭一臉。
“啊啊,對不住對不住,只是看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一時手抖。”卉卉方纔就看得手癢,無奈不能露了身份,難以以朋友的立場幫助菱兮出頭。此時菱兮已經離開,她便眼疾手快地拎了酒盞潑過去。
“你……!”眼看那陌生的少女也要離開,柳輕塵剛走了幾步,膀子卻又被人一抓。
“客官,您還沒付銀子呢。”店小二的表情十分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