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要放下在東魏打下的一切,回到北齊,慕容雪顏竟又是滿懷不捨。這個傾注了她太多心血的美容院,這裡熟悉起來的那麼多的同事、朋友,還有這裡的點心,這裡的氣候……
最重要的是,她捨不得秀容。她想通了一切,覺得自己應該珍惜眼前,把握當下,既然還愛著,就趁著時光正好,好好愛一場;所以,她願意與南宮逸回去,放下這裡的一切。而與她抱有同樣想法的秀容,卻也因爲在這裡有情感的羈絆與牽掛,終於選擇了留下來。慕容雪顏想,秀容會幸福的,那麼好的女孩子,總有一日會打動段浩然,況且段浩然的母親不是一向對秀容喜愛有加麼?不知道秀容的愛情,會是怎樣一個故事,那,是她不能預知而且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看到的情景了。
又是送別時刻,是冬日,寒風凜冽,帶著刺骨的痛,將人的離愁別緒勾得分明。衆皆依依惜別,慕容雪顏豁達地一笑,說道:“俗話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該散的,終究要散。”
“姐姐,唱一首歌吧。”秀容說著,眼眶忽然紅了,“今日一別,也許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聽到你的歌聲了。”
“好。”慕容雪顏略一沉吟,一段優美的歌詞,和著悽美的曲調,便流暢而出——
“狼牙月伊人憔悴
我舉杯飲盡了風雪
是誰打翻前世櫃惹塵埃是非
緣字訣幾番輪迴
你鎖眉哭紅顏喚不回
縱然青史已經成灰我愛不滅
……”
悽美迷離的歌聲,帶著淡淡的離別之愁,令在場所有的人沉醉、入迷。
“南宮兄,你的這個王妃,當真是與衆不同。”呂梁由衷地一讚,“難怪,你多年未娶,竟會爲了她而改變。”
“縱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引。”南宮逸引用著方纔歌詞中的某一句,“何況我的雪兒又是如此能幹,堪稱能文能武。”
“文是能歌善舞,武是會經商理財。”慕容雪顏十分默契地緊接著解釋一句,引得周圍衆人一陣輕笑。
片刻之後,慕容雪顏來到並肩而立的秀容與段浩然面前,鄭重地將秀容望著,問道:“秀容,你想好了,這一次要留在這裡,不回大齊了嗎?”
“是。我想好了。這裡有我的思念,我的牽掛。”秀容將目光落在段浩然的身上,依依難捨。
“段大哥,你會好好照顧秀容,對嗎?”慕容雪顏再望著段浩然。
從相識以來,她一直覺得段浩然是個正氣、內斂的男子,除了在賈千金大婚那日所做的那件事情有些過了,難免落人口實,遭人詬病,除此之外,他的德行方面,並無什麼可以挑刺的地方。他被父親逐出家門之後,不曾像其他只會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貴公子一樣一籌莫展,坐吃山空,而是自食其力,去學館授課,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足見其品行不可同一般紈絝子弟相提並論。
“是。秀容……”段浩然停頓一下,深吸一口氣,面露笑容,“秀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之一,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珍惜她。”
他努力將目光從慕容雪顏光彩照人的臉上移開,最後一次緬懷一段旁人不曾得見的無望的愛戀。帶著淡淡的苦澀,帶著淡淡的喜悅,藏在心底,淺淺地愛上,然後,在沒有任何人知曉的情況下,輕輕地放下。也只有南宮逸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她。而一直對自己一往情深的秀容,又何嘗不是難得的好女孩呢?他是該珍惜她的……
“秀容,晴芝美容院以後就交給你了。如何處理,由你決定。”慕容雪顏叮囑了最後一件事。
那傾注了那麼多心血的美容院,她還真有幾分不捨得,就像當初離開麒興的時候捨不得慕酒莊一般……
與賈萬兩父女“鬥法”的事情似乎還在眼前,她卻要離開了。可能,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歸來。
“後會有期。”南宮逸牽來馬匹,回頭對衆人一笑。將慕容雪顏攔腰抱起,兩人齊齊躍上馬背,南宮逸手下使力,長鞭了揮,馬兒疾馳,頃刻之間漸行漸遠,慢慢地消失在曠野之中。
2
“娘娘,她回來了。”
“誰回來了?”燕貴妃對小川子的稟報不以爲意,仍顧自悠閒地整理著自己的玄狐披風。
小川子湊近一步,見旁邊只有燕貴妃最信任的紅綃,方說道:“慕容雪顏回來了。”
“什麼?她回來了?”燕貴妃手上的動作驀然停頓,聲調也幾乎變了。
慕容雪顏消失了大半年,有傳言說她是對塵世失望,削髮爲尼了;有傳言說她受不了失去孩子的打擊,病死了;也有傳言說她去了海外番邦……
無論她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消失,對燕貴妃來講都是事不關己,她唯一關心的,是她在不在南宮逸的身邊。前陣子,南宮逸託病辭朝,她從王府得到的消息,說南宮逸去了東魏散心,哪知,他一回來,竟還帶回了慕容雪顏!那麼說來,他當時根本就是有了她的消息,從而親自去東魏尋找,再將她帶回來的!
燕貴妃心頭涌起恨意,一浪高過一浪,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她無端地擺弄著自己蔥一般的指甲,擰來擰去,竟將兩截長長的指甲生生折斷!
“娘娘,您就算心裡有氣,也別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呀!”紅綃親自拿了手絹托住她那斷掉的指甲,就如同托住了是兩截斷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收好。
小川子在一旁看不過眼,嘀咕道:“馬屁精!”
紅綃白他一眼,並不答腔,只問道:“娘娘這次有何打算?”
“趁著他們剛剛和好,感情基礎不穩,本宮這次設計一個狠的,徹底讓他們決裂。”燕貴妃嘴角噙起冷笑。
“娘娘,她剛到王府,放下行裝之後就回了孃家。如今應該在丞相府。”小川子道。
“這正是最好的機會。”燕貴妃目光落在晚霞之中,映著一片五彩之色,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慕容雪顏的確是在丞相府。回到北齊之後,她將行囊放在王府中,不及整理,馬不停蹄地趕去了相府。從中秋前夕,過無痕帶來家書起,她一直牽掛著家中老父。
所幸,她的父親一切皆好。晚上,她親自爲父親洗漱,服侍父親睡下,方自己回了房。
離開那麼久了,她才知道,親情對自己有多麼重要。無論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有過多少不快,家,永遠是她最好的避風港。
她會決定歸來,是因爲在昊州的月老廟受了那老婦人的啓發,但這,並不代表她已經徹底放下了過去,可以包容南宮逸的一切行爲。
倘若,南宮逸再與燕墨雲有任何形式的糾纏,她一定會再一次離去,而且,這一次離去,她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令他有跡可尋。這些話,在回去的途中,她便向南宮逸提及過,而南宮逸,也再三保證自己絕對不可能再與燕貴妃有任何瓜葛。
歸來,回到這個生活了那麼久的家裡,她的心裡,卻不知爲何,有一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她與南宮逸之間的感情,這失而復得的幸福,因爲來得太快,讓她徒然覺得,也會很容易失去……
這是女子特有的第六感,而且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她的第六感,就常常很準。簡言之,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確實,在後宮之中,燕貴妃正緊鑼密鼓地佈置著一個計劃。首先,她太后處請求,明日午後去京城最大的清涼寺燒香禮佛,爲皇上與太后祈福。杜蘭若出事之後,燕貴妃是實質上的六宮統治者,而且平日行事也無可挑剔之處,她的這一要求並無過分之處,太后便準了。不過,爲了不驚擾百姓,燕貴妃是裝扮成尋常人家的婦人去燒香,並沒有皇家儀杖相隨,僅帶了幾個平日慣常隨侍的宮女,並兩個會武功的內侍保護安危。
其次,燕貴妃的計劃是,明日一早,便設法通知王府管家南宮明,請他幫忙將南宮逸引到清涼寺,屆時在慕容雪顏面前演一出好戲。
翌日清晨,慕容雪顏梳洗妥當了,去向父親問過早安之後,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小菜,一鍋清粥,與父親一同用膳。
“雪兒,你和南宮逸那小子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慕容睿最關心的,依然是女兒的終身大事。
“爹,聽你口氣,好像還對他很不滿意嘛。”慕容雪顏俏皮一笑,往父親的碗裡夾了一塊蘑菇。“來,嚐嚐女兒的手藝。”
“我自然不滿意。那小子讓我的雪兒傷心,我這個當爹的就不能原諒他。”慕容睿說著,將女兒夾來的蘑菇送入嘴裡。
“離家那麼久,你的廚藝倒是爐火純青了。”慕容睿半開玩笑地說道,“你若在家多待幾日,爹今後可能就吃不慣別人做的飯菜了。”
“爹這是在取笑女兒嗎?”慕容雪顏一面笑,又往父親的碗裡夾了一塊肉片。
這個帶著溫馨之意的清晨,讓她享受到了難得的天倫之樂,靜下來的時候,她不免想到自己,若是當初的那個孩子有幸生存下來,此時也該蹣跚學步或牙牙學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