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迴。
胸口的痛感令我又一次醒來。微微沉吟, 我費力的撐起身子,將右手端在胸前,以免扯疼了傷口。墨綠色的天鵝絨窗簾拉的很嚴密, 原本就稀薄的月光徹底被擋在了外面, 寢室裡一片漆黑。
大門外是我入睡前就存在的不安的踱步聲。
遲疑的步子走走停停, 雖然踩在地毯上聲響很輕, 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嘆了口氣, 輕輕擡起眼睛說:“進來吧。”
門外的踱步聲突然停止了。
過了很久,華麗的對開大門才被緩緩推開,在靜謐的午夜, 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那人的手因爲這聲音而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儘量輕手輕腳的合了門,他便站在了門口不再動彈。我側眼看過去, 阿爾還是穿著那件破爛的褲子, 赤/裸上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點燈。”我說。
他順從的取來三叉的燈盞, 將每根白色的蠟燭都點上。火焰搖曳,照亮了他略帶稚嫩的臉。他輕輕的將燈盞放到我的牀邊, 然後退了幾步站好。看著他如此的小心翼翼,我不免失笑:“爲什麼這麼怕我?”
他咬了咬脣,喉嚨咕嚕了幾聲。
不理會他的欲言又止,我斂去了笑容:“如果是因爲對我的背叛,那就免了。你的恐懼與順從並不能洗去你的罪孽。況且, 你我並無關聯, 你是阿斯莫得的人, 做出這樣的事, 只是你的本分。”
燈火搖曳下,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嘴脣分分合合,但始終沒說出什麼來。我看了他一眼, 繼續說:“但是,如果你當我是朋友,那你對我所做的事,是不可饒恕的。”他嚯的的擡眼,不可置信的看了我半晌後,苦笑著垂下目光:“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摸了摸胸口的繃帶,等他繼續說。
阿爾舔了舔乾澀的脣。
“剛纔你說那是阿斯莫得的箭,我就應該想到的。只是我不敢相信,你會改變這麼多、變得這麼強大,我總覺得他們說的太誇張了,哪會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改變這麼多呢?呵呵,原來我錯了,你果然做到了。”
他一口氣說完,偏細的聲線中透漏出一股凝重與成熟。
我側臉點頭,笑:“如果這是你對我的誇獎,那麼我欣然接受。只是,誰不是在改變著的呢?在這個宇宙裡,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就連你,小阿爾,不也是改變了很多嗎?”
說完,我看了看他僵硬的臉色。
沉默了一陣兒,我突然笑了:“不用爲那件事感到愧疚。因爲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相信你。所以不要一廂情願的以爲你傷害了一位相信你的朋友。我們不是朋友,我也不相信你。結界被你破壞,是我的疏忽。”
說出違心的話。
我的語氣被覆上了一層冰,正如我鐵一般的心臟。
“對不起。”他低聲說,聲音顫抖。
“爲什麼冒險偷他的箭來救我?要知道戴蒙偷走路西法寵物的下場。”
“我受不了夜夜折磨我的噩夢,我夢到你被他們抓走,夢到你的靈魂向我復仇,夢到巴德嫌棄我擁有一顆黑暗的心,所以也拋棄了我……我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他邊說邊蹲下去,雙手抱住了頭,“在艾利蘭斯,只有我們四個活下來了,我不想……不想傷害你的……”
“只是呢?”我問。
“只是巴德在他手裡,我別無選擇。”
“那你現在爲什麼又選擇了我?”
他保持著抱頭的姿勢。
聲音從胳膊之間傳出來:“因爲我相信,現在的你有救回巴德的能力。”
我揚起眉毛看了看他,然後輕笑:“你爲什麼這麼肯定我會幫你?即便你救了我,這也成爲不了我爲你挑戰阿斯莫得的理由。”
“即使你不挑戰他,他也會來找你麻煩的。”
“我不喜歡主動。”我漫不經心的說,“我可以等他來挑戰我。”
阿爾說不出話來。
他確實沒有理由來說服別人,他手中的籌碼太過卑微,這真的是一場太過冒險的賭博。而輸掉的後果——“如果你不幫我,巴德會死,而我則會求死不能,茍且的活著。當然,我們的命跟你沒什麼關係,但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我想你能瞭解生死相隔的痛苦。”他搖晃的站起身子,鞠了一躬,然後離開了。
他跟巴德,真的是相愛了。
愛情果然能令一個人改變這麼多,以前擁有孩子面容,毒蠍心腸的阿爾爲了巴德,竟能變得如此卑微。連那習慣性上揚的語調都變得沉穩了很多。我能感覺到,他不能夠失去巴德。就像,我不能失去亞伯特一樣。
亞伯特。
我突然向牀邊看過去,猶豫著問:“你在嗎?”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爲他並沒有出現的時候,一個冰冷的嗓音出現了:“恩。”
我向牀裡面挪了挪。在我剛醒來的時候,可以不通過任何媒介就看到他,那感覺就像是他還活著的時候那樣,他離我那麼近,近到鼻尖相錯。可現在,他又消失了,我又看不到了。
這是一種暗示。
一種令我不安的暗示。難道只有當我生命垂危時,才能看到亞伯特嗎?
也許他也感覺到了,所以我們都沒有討論這個問題。我咳了咳,問:“爲什麼阿斯莫得的箭可以喚醒我?那條蛇的毒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將手放到胸口上,感受著身體裡微弱的心跳。
“也許是因爲他們是死對頭吧。”
亞伯特的語氣不怎麼確定,“所以阿斯莫得的武器都與路西法的相對抗。”
“恩。”
身後的靠枕似乎被人拉的高了些,讓我更加舒服。
我笑了笑,凌空一抓,果然握住了亞伯特的手腕。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我依然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拽著他的胳膊,我倚著靠枕問:“你覺得我該幫他嗎?”
“不要什麼都問我。”
“別這麼冷漠,我可是在跟你商量。”
“我不想跟你商量。”他抽出胳膊,氣息變得離我很遠,“我還在生氣。”
“生氣?”我一頭霧水,可等了半天答案,亞伯特也不言語。腦子轉了轉,這纔想起前幾天戰場上的事——難道他還在因爲我被毒蛇迷惑了而生氣?我不可置信的笑了笑:“還在爲那件事生氣呢?我當時不是被毒蛇蠱惑了麼,又不是真的不信任你。你還真是越變越小氣了,多大的事,記恨到現在。”
“如果你的心足夠堅定,就不會被迷惑。”他聲線冷酷。
“你適可而止吧,不要像個女人一樣。”我皺了眉。我不想承認,我一直介意著他和喬恩的事,也正因爲這種介意,讓我輕易的被毒蛇迷惑。但從始至終,受害者都是我,所以面對他莫名其妙的質問,我覺得很不高興。
但顯然,亞伯特與我的想法不同。
他覺得已經爲我而死,他對我的感情我應該明白,就不應該對他不信任了。
於是,他也感到很不高興。
“好,我不吵你。”
“這樣最好。”我一拉被子,忍著痛躺了下去。
亞伯特沒了聲息。
我氣悶的緊閉著眼睛。剛纔爲我流淚的是他,現在莫名其妙耍脾氣的也是他。這人怎麼就這麼善變?說不定他一直守在我牀邊,就是爲了聽我醒來以後對他道歉!好好,不吵我是吧?有種你就永遠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