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目光所及之處,是繪著天使油畫的尖頂。拉著豎琴的天使衣袂飄逸,金色的捲髮似乎在微微顫動,湛藍的瞳俯望著,充滿了慈善的愛意——似乎又回到了天堂一樣,很久之前,我也曾在這幅畫前祈禱過。
那時的我,是虔誠卻傲慢的。
我一直以爲,自己會成爲神最喜歡的熾天使。
可當我成了現在這幅模樣後,竟已忘記了該去失望,該去痛苦。
只是有一點點懷念而已。
盯著那幅畫很久。
久到似乎已經超過了我昏睡的時間。
“馬修。”
很溫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聲線低婉清淡,帶有些神聖的味道。
那一瞬間,我以爲自己又回到了天堂。
我緩緩側頭,心中帶著絲毫的希冀。站在我身邊的是一個男人——
飄逸漂亮的黑髮,幽深清湛的眼眸。
他的臉是東方人的輪廓,清雅如遠山,似乎攏著虛無縹緲的雲霧一樣。
東方男人看著我,柔軟的髮絲如同眼波一樣,服帖而柔順的在完美的線條上蜿蜒而下。這個男人——我怔忡的看著他——就好像水一樣。
流水淙淙。
我似乎可以聽到山清水秀之間的泉水叮咚聲。
他看著我微笑,眼睛彎出微妙的弧度。這個男人很好看,比艾美爾還要好看上幾百倍。我木訥的眨眨眼,問:“你是誰?”
可他似乎像是沒有聽到我說話一樣,只是盯著我看。
用那雙澄澈幽深的眸子注視著我。
片刻後,薄脣微啓:“我要讓你的靈魂臣服於我,讓神無法將你救贖。”
“……什麼?”
“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你的。”他的笑容逐漸放大,很美麗,卻也很詭異。
像是神聖與妖冶的混合體。
他的臉變得模糊,像是浸在了水裡,一點點的扭曲,消失。
可他的話卻一遍遍的的重複著。
——我要讓你的靈魂臣服於我,讓神無法將你救贖。
一字一句,溫柔百轉,卻也鏗鏘有力。
砸在心坎上,竟是有種心慌的感覺。
莫名的有些恐慌。
然後意志漸漸飄離,失去了意識。
“喂喂,你醒醒。”
“死了麼?沒死就快睜開眼睛啊!你呆在這裡很礙事!”
“該死的,你這個長著黑翅膀的鳥人,快給我睜開眼睛!”
有人在我耳邊喋喋不休的叫嚷著。
一雙粗魯的手不停的推搡著我。原本神智飄忽的我被他逐漸的搖晃醒。慢慢的掀開眼睛,看到的竟是那個男人的臉,他依舊在微笑著。
“……你。”我喃喃。
“記住我的話。”他說,笑容像是發出光芒,刺眼的光逼迫我又閉上了眼睛。
“我看到你醒了,不許裝睡!”又是那個暴躁的聲音。
“……光太刺眼了。”我蹙起眉頭,慢條斯理的揉了揉眼睛坐起來。
“哪裡有光?”
“就是……”我再度睜開眼睛,才發現周圍依舊是灰濛濛的一片,早沒了那個人的影子,好像剛纔只是一場幻覺而已。我的周圍是一片廢墟,建築破敗,到處都是廢棄的金屬或者垃圾。而剛剛推醒我的人,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孩。
蓬亂的金髮,白皙勻淨的臉。
他的眸子是藍色的,像海一樣乾淨。
“……不見了。”我怔忡的四處環視。
“什麼不見了?老子呆的好好的!喂,你,醒了就趕快起來。”他扁扁嘴,臉色陰鬱的站起身:“你躺在這裡,真的很礙事。喂喂,你幹嘛又閉眼?”
漂移的目光緩緩收回,我看向站在一邊的男孩:“你是誰?”
“萊恩。”男孩揚起下巴,頗有些得意:“神獸族的。”
“哦。”我慢吞吞的爬起來,抖去翅膀上的灰。
“你那是什麼該死的反應?”他豎起眉毛,惱怒的圈著手斜視我:“你是墮天使?”聲音有些強硬,也有些不確定。
神獸族的族人歷來是天使的坐騎,所以無論對天使,還是墮天使,他們都是很忌憚的,只可惜,我是個懦弱的四不像,連自己的身份都搞不清楚。不過這個孩子真是單純,怎麼能跟陌生人輕易說出自己的信息?
“不,我不是墮天使。”我安靜的收好翅膀,淡漠的看著他。
“嘁,我就知道。”他似乎很生氣,頭髮都豎了起來:“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墮天使?該死的,我一定是餓暈了,才把你當作墮天使!早知道就該把你殺了!”他急得跺腳,然後狠狠的瞪我一眼。
我無視他惱怒的目光,徑自轉身準備離開。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馬修。”我沒有轉身,伸手摸了摸脖子:“馬修?斯瑞塔?金。”
報完了名字,我繼續前進。
空氣很溼悶,有種粘膩的感覺。脖子一陣陣的疼著,我詫異自己昨晚爲什麼沒有死。難道那蛇的毒不足以致命?但爲什麼黑色的血總是在流。就像現在,它順著我的喉結淌下來,順著肌肉蜿蜒而下。
我沒穿上衣。
赤著的上身被黑血畫出了詭異的符號,像是文身。
血一直在流,像是流不完。
無論怎樣,好在還活著。我的腳步有些虛浮,腦子也有些混沌。眼前是灰濛濛的一片,城堡已經消失,不知道今天的訓練又是什麼。而令我奇怪的是,在我昏迷的那幾天裡,發生了什麼?按常理來說,即使我沒有因蛇毒而死,也會因爲昏睡而被同伴殺死纔對。
細碎的瓦礫遍佈。
割破了我的腳。
我毫無目的的走著,等待著魔迦使告訴我今天的任務。
“喂喂!”
我停步回頭,看那個金髮少年窘迫的站在原地,憋紅了一張臉:“我迷路了!”
“……呃?”我有些呆滯。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城堡!”他一邊喊一邊跑過來,金髮被吹的更加凌亂。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開,惱怒的說:“該死的,睡一覺而已,城堡就突然不見了!你帶我走,我不要在這鬼地方呆著!”
我看了他很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看我做什麼!”萊恩的臉更紅:“我臉上有沒有聖母圖!不許看!喂,都叫你不要再看了,你怎麼還看?!”他有些抓狂。
我斟酌了下用詞:“你不知道這是哪裡麼?”
萊恩哼了一聲:“我管他是哪裡。”
“誰把你送來的?”
“沒誰。老子想玩了,就來玩了。”
“玩?”我揚了揚尾音,有些哭笑不得:“這裡是拿命玩的。艾利蘭斯是戴蒙的樂園,他喜歡在這裡看著生靈們互相廝殺。而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在五十一天之後,活著走出去。”
萊恩有些發愣,顯然還沒有消化我的話。
“歡迎來到屠殺樂園。”我笑了笑。
“屠殺樂園?”他呆呆的重複我的話,然後迅速硬下嗓子:“屠、屠殺就屠殺,要不是因爲刺激,我纔不來這裡呢!”說完那梗了梗脖子:“已經死了多少人了?”
我想了想,不疾不徐道:“十幾萬吧。”
“十、十幾萬?!”他的眼球都要突出。
“恩,已經過去九百多天了。”
“該死。”他低咒:“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把我送到這裡來!”
“來到這裡的人都沒是沒有資格懺悔的。”我轉身,側首:“也許你是個例外。”
“當然!過不了多久,神就會將我接走的。我可是他最喜歡的坐騎。”
“是這樣。”我點頭,心中苦笑。
我曾經是神最喜歡的天使。
我的地位至高無上,可如今,我還是被神拋棄了。
你,又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