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秋白到達正廳時,廳中央的雕花紅木桌上只坐著納蘭宛如,其余人等還未到。簡秋白心有疑慮,便悄悄遣了木香去大夫人屋里問問情況。
納蘭宛如見簡秋白進了廳,視線在她頂上的金絲楠烏木簪上留駐了一會兒,旋即站起身,落落大方欠了欠身,莞爾道:“韶小姐,今日這番打扮很是雅致,別有一番風味。”
“納蘭姑娘謬贊了。”簡秋白落座在她對面,南面主位左手邊第三個位置,對于納蘭宛如的贊賞一笑了之。
若要論清雅,眼前的納蘭宛如似乎更勝她一籌。今日她一襲翡翠煙羅綺云裙,外罩素白對襟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不過略施了粉黛,便溫婉盡顯、清新怡人。
“韶小姐,何不嘗嘗宛如的手藝?”納蘭宛如將一道翠綠剔透的糕點推到簡秋白面前,巧妙的避開了她的注視。
“這是?”簡秋白撿了一小塊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淡淡的甘草味撲鼻而來。
“這是甘草綠豆糕。”納蘭宛如耐心地解釋,“我曾給您把過脈,您脾胃虛弱,今日恰逢重午,待會兒少不得飲用雄黃酒,吃了幾塊甘草綠豆糕,可減緩飲雄黃帶來的不適。”
簡秋白莞爾,頷首致謝,感恩她的貼心。她細細地品了一塊,味道不僅甘甜還帶了一絲青草的清新,確實可口。
兩人談笑間,二夫人與柳氏一行也到了,小少爺蕭兒則被乳娘抱在懷中,小臉有別于初次見到時的紅潤,眼下兩道淡淡的青紫,瞅著十分疲倦。
“二娘好。”
“見過二夫人。”
簡秋白和納蘭宛如默契的一齊起身,分別給二夫人行禮請了安。
“都起來吧。”
二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就座在了主位右手邊第一個位置,柳氏坐在了納蘭宛如的旁邊,奶娘則將蕭兒放在二夫人與柳氏中間。韶老爺的一些丫鬟侍妾,則因地位卑微無法入桌,同下人們一起站在一旁伺候著。
二夫人將蕭兒攬在身側,愛*撫著他的額頭,隨后抬頭看著簡秋白,狀似隨意地問道:“你娘身體可好了些?”
簡秋白盯著她那張即便化了濃妝,也掩蓋不了眼底的憔悴的臉,有些受寵若驚,難得她沒有對自己爭鋒相對、話帶譏諷。正想著該如何回答,此時木香恰巧趕了回來,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簡秋白隨即回答道:“多謝二娘關心,母親依舊需要靜養,今日恐怕無法赴宴了。”
“哦?”二夫人似乎對這樣的結果并不意外,她的臉上沒有顯現半點波瀾,只是略挑了挑眉,“你有空不妨陪你母親多坐坐,興許哪天心情舒暢了,病就好了。”
簡秋白分辨不出她話里是否夾帶著它意,于是從善如流地應道:“二娘說的是。”
二夫人點頭,之后便沒再說什么,將注意力都放在了蕭兒身上。
餐桌上一片寂靜。依柳氏的脾性,昨夜陵游在她那里過夜,若在平日她斷然是不會放過這個在簡秋白面前炫耀的機會,今天竟也安安靜靜地低著頭,摸著自己的肚子一聲不吭。
簡秋白拿眼睛悄悄撇了納蘭宛如一眼,發現她保持緘默的同時,若有所思地盯著蕭兒看。
大伙兒這都怎么了?
詭異的氛圍很快因韶老爺的到來而被打破,只是他人還未進門,洪亮的笑聲便已傳入廳堂內。
簡秋白聞聲望向門口,只見韶老爺臉上泛著油光,身后跟著一眾家奴,拍著陪同在側的陵游的肩膀,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
“游兒,漠北的生意有你顧著,爹很放心,今日佳節就不談生意上的事了。我已吩咐了廚房,準備了一大桌子的菜,今日你我一定要好好暢飲一番!”
話音未落,背后有眼力見兒的管事給餐桌旁候命的領隊使了一個眼色,那個奴仆立刻招呼傳菜。待婢女拉開南面的主座位,伺候韶老爺入座時,菜已上了大半。
韶老爺似乎知道大夫人無法出席宴席,招呼了陵游坐在自己左手邊第一個位置,簡秋白與他之間便隔了一個位置出來。柳氏見狀,身子往前傾了傾,張嘴欲言。陵游卻先她一步將手探向簡秋白,說道:“蘭曦,坐到我身邊來。”
簡秋白遲疑了幾秒,試著不去在意柳氏僵硬的嘴角,默默地移到了他身邊。
韶老爺對此并沒有發表什么意見,他掃視了桌上擺滿的各式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而后執起銀筷,敲點著桌前的骨碟,朗聲道:“今日重午節,大家難得聚在一塊兒,只許開心。來,杯中酒都倒滿!”
除柳氏以茶代酒外,其余眾人皆滿酒舉杯,杯盞相碰之際,似乎真有了節慶的氣息。一頓飯吃下來,也勉強稱得上是其樂融融。
飯后,家奴們撤去了菜肴,擺上了茶壺小點。韶老爺和陵游開始飲茗,柳氏則尋了個機會在一旁伺候。簡秋白將她的心思看在眼里,并沒有試圖去爭。她慢慢踱到二夫人身邊,看著她緊蹙的眉頭,似乎能感覺到她周身散發出的壓抑,那是一個母親對于生病的幼子的擔憂。
她無法對此置身事外,在另一個世界,她的母親也是如此相似,這樣悲傷壓抑地看著昏迷中的她。
她蹲下身,看見小男孩藏在桌子下,緊緊握在手中的捕夢網,訝異地開口:“蕭兒……”
小男孩怯怯地抬起頭,看著她的臉,竟害怕地往后縮了縮,并試圖藏起捕夢網。簡秋白不知他在懼怕什么,他的行為像是神經衰弱。當她試著和他進行進一步溝通時,納蘭宛如卻在此時打斷她。
“韶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簡秋白遲疑了幾秒,站起身,跟隨她走到廳堂內的偏角。
“小少爺想見您,曾不惜捏造夢魘的假象。”有些事情已超出了納蘭宛如可以理解的范疇,她覺得如今已沒有隱瞞此事的必要,或許她還需要簡秋白為她解疑。“可是,您剛才應該也看到了,今天那個孩子是真的病了,并不像是前幾日那般玩笑。”
“納蘭姑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簡秋白不知道納蘭宛如想從她身上獲得什么,她是醫者,若她想幫助那個孩子,自己自然是不會拒絕。
納蘭宛如從腰間香囊中拿出一個東西,拉起簡秋白的右手,放在她手中,然后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韶小姐,您對我師兄真的一點記憶都沒有嗎?我是說,在您遇見陵公子之前。”
簡秋白感覺到手中一股冰涼,低頭一看,那是一塊玉玨,浮面生動地雕刻著一只鳳凰。納蘭宛如的問題令她陷入沉思,那是關于韶蘭曦的記憶,而她對此知之甚少,這塊玉玨看著像是一塊信物……
“韶小姐?”納蘭宛如頗有耐性,仍在等著簡秋白的回答。
簡秋白握緊那玉玨,搖搖頭,繼而反問她:“這和蕭兒有什么聯系嗎?”
“事事皆有聯系,不是嗎?”
納蘭宛如的視線越過她,望向背后坐著的二夫人和蕭兒,說得隱晦。簡秋白因她的話而心跳加速,猜不透她到底發現了什么。那雙柔和的眼睛透著從未有過的堅定,她接下來的補充卻令她足以窒息。
“韶小姐,我在府上的目的只有一個——彌補師兄犯下的過錯,將一切……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