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掩應的山谷中,房前屋後悄無聲息。白靇威與阿晨,齊齊守候在白若幽的牀邊。
白若幽氣若游絲,目光一直都停留在白靇威的面龐上:“你也大了,沒有娘在也能自己照顧自己了。”十多年前的那場大火,爲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安全逃離,肺部吸進了過多的濃煙,這個病常年反反覆覆。爲了不讓已經經歷大劫的白靇威孤苦無依,白若幽苦撐到現在。拖著這個病弱之軀帶他憑著記憶中的印象遍訪名師。
白靇威不知道的是,這些年來所接觸到的都師傅其實都是自己父親的故交,她不想自己的兒子雖是名門世家之後,卻沒有一技防身。不想自己走後,年紀尚輕的他都不能自保。欣慰的是,這些年下來,集各家所長,他的所學已經遠超同齡人了。
白靇威始終盯著病得瘦骨伶仃的白若幽,一直無話。
白若幽望向窗外,自知應是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雖然知道自己兒子的個性,但是她還想再做最後的嘗試:“你想不想知道你爹是誰?”這個話題一直都是他們母子之間的禁忌。
“不想。”白靇威轉過頭去,毫無商量的餘地。
白若幽悲從中來,也罷,也罷。反正他的身邊現在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女人,倘若相見,恨他已久的兒子定會惹出不少事端來。她看向兒子項間的古銅掛飾,又從枕下摸出一塊玉牌。
那玉牌微黃通透,正面刻有精緻的梅花,玉的正面沁出幾點殷紅正好是梅花的盛開的地方,反面光潔無瑕刻有一個繁體的白字。白若幽睹物思人,當年他尋得一塊好玉專門請玉匠爲她剋制的玉牌。
“這是娘貼身所帶的玉牌,你帶著它,娘會保佑你的!”白若幽將玉牌遞給白靇威,喘了很久的氣又道:“你自小就身遭不幸,如果遇到他人有難,你能助就助。”同在江湖,如果他們父子有緣,憑著這兩樣飾物就會認出他。
白靇威緩緩地點點頭。
白若幽最**了握兒子的手,望向遠方,如果你知道我還活著你會不會來找我。幽幽閉上了眼睛,手漸漸鬆散下來。
這幾日見多了生死,知道天命不可違,可是怎麼都不能接受,從小相依爲命的娘就這樣永遠的離自己而去。自從八歲之後,他就沒了爹的概念,他知道孃的辛苦。他更恨的是,釀成今日時局的那人。
埋葬了白若幽,白靇威在墓前跪了很久很久,垂著頭,猶如雕塑。
自持聰明絕頂的阿晨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白靇威:“少爺,你今後作何打算?”
白靇威終於擡起了頭:“離開這裡。”
“去哪裡?”
“不知道,走前還得去拜訪個人。”白靇威站起身來。
一番跋涉之後,兩人來到了墨巊的住所。墨巊喚小童端上清茶。
墨巊所處的山林極高,窗外起伏不定的青峰雲霧繚繞,偶爾有孤鳥飛過,內心頓時變得寬闊,遠遠望去會有種心懷天下的豁達。
“你娘仙去了,他走之前有沒有跟你說起你爹的事情。”
“沒有。”
“是沒有,還是你不想聽。”
白靇威握了握腰側的玉牌,眼神瞬間淡漠下去。
“你和你娘都是命苦之人,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你孃的良苦用心的。”墨巊欽佩於白若幽內心的力量,以一介女流之力將兒子撫養長大,且讓他習得一身上流功夫。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墨巊莞爾一笑,“如果你真的知道,你就不會如此在意你爹,也不會恨他。”
“我想知道一切。”
“現在又想知道了?還是你自己去揭開真相吧!”墨巊深色認真地看著白靇威所帶的佩劍:“柳鉉的劍?”
“他也死了。”
“陌尚霜從未放過一個惡人,也從沒錯殺過一個好人。你知道他將這把劍贈你意味著什麼嗎?”
“利劍在手當爲天下人而拔!”白靇威緊握陌尚霜:“我要離開這裡!”
“少年人該是去遊歷江湖,遇上些事遇上些人,可能會改變你的一生。”墨巊的眼裡有長者的關懷:“切記不要執念太深,你可還記得當日街頭與你出手的魏景惜嗎?”
“記得。”白靇威記得那是一個飛揚跋扈的公子哥。
“景惜,以前也叫我師傅。他出生富裕之家,從小錦衣玉食,家族一直嬌慣著他。而他卻從來不嬌慣自己,嚴以律已,十四歲時,來我這望靈峰懇求我拜我爲師,我本是不答應的,天天來我這望靈峰堵道。後來我收他爲徒,不想他真如傳言所說極爲的刻苦,所學所悟日進千里。有一天我給了他一本劍譜,給了他一年時間參透。一年之後他並未將其所悟,他又花了兩年的時間未果。一年前他來我這,說從此以後再不學武,他現在過得是他該過的日子。”
墨巊望了一眼白靇威復又道:“藍蕭行是爲情執念過深,柳鉉就很好,只是天不遂人願。”
拜別過墨巊之後,白靇威與阿晨踏上未知的路途。
“少爺,你不去跟藍姑娘道個別嗎?”
白靇威不答腳下從未停留,阿晨留意到他的眼神裡有幾分落寞。
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只是面前有路就走。一日,二人在一家客棧歇腳,客棧內人流並不多。白靇威將陌尚霜擱與桌旁,點了幾個可口小菜,與阿晨開始慢慢吃起來。
連日的趕路阿晨早已飢腸轆轆,興奮地大快朵頤。瞧著白靇威沒有動筷子的跡象,阿晨也不管,少爺的心頭事只有他自己去想。
陌尚霜安靜地躺在桌子一邊,猛然間有一雙手伸向劍身。在那雙手即將到達之際,白靇威快他一步將劍握於手中。
來人是個身著一身利落青衫的男子,眉宇間有濃濃的煞氣:“你這把劍是哪來的?”
“贈的。”白靇威的回答不溫不火。
“贈的?誰贈的?”
“與閣下無關。”
“就與我有關,贈你劍的人身在何處?”
“死了。”
“死了?以他的身手怎麼可能?是不是你勾結他人暗害於他,並且奪了他的佩劍。”
“你認識柳鉉?這把劍確實是他贈的!”
“七弟他死了。”來人神色突然悲痛萬分。
“請節哀,如果你能證明與柳鉉的關係,拿去便是。”劍本是柳鉉贈與白靇威的,他沒有強留的理,鬆開了陌尚霜。
“什麼?你都不知道他是師出何門,他隨隨便便就把自身佩劍贈你了。今天你不給我交代清楚,就把命留在這兒。”來人拔出身側佩劍直指白靇威。
白靇威初涉江湖本就對江湖上的各大門派不瞭解,當日柳鉉也只是隨性地與他聊了幾句,沒有過多地提及身後背景。
“確實不知。”
“你殺害本門七師弟,還敢編造謠言。你說,七師弟是被誰所害?”
“天魔教”
“怎麼可能,天魔教的一般教徒是動不了他分毫的,天魔教的核心人物是極少出現在江湖的,你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人明明就是你害的,看你年紀輕輕,爲了一把佩劍就妄下殺手,我天山無極門是不會放過你的。”來人已經襲向白靇威。
白靇威不認得來人,可是客棧裡有人認識他。天山無極門每一代只收七個弟子。柳鉉最小,排名第七,年紀雖是最小但一身功夫卻不是最弱,也是老門主最鍾愛的弟子,因爲門主覺得柳鉉跟他年輕時最像,不自覺就多傳授一些防身之技。柳鉉十五歲之後便成爲了江湖上一個隨性灑脫的遊俠,但是每年都會迴天山與師父和師兄弟相聚。
因爲無極門所招手的弟子只有七人,所以自小七人就是手足的情誼。此人正是柳鉉的五師兄,沈嚴。此次的一年一聚,柳鉉沒有來,師父派他來尋柳鉉。不想纔出來一個多月就聽到了七師弟的噩耗,不置該如何回去向師父交代,心想眼前這個人就是交代。如果不能將他擒回,就只能帶著屍首回去。
白靇威拿起桌上的陌尚霜,劍並未出鞘。
沈嚴揮出去的每一劍都是義憤填膺,看似莽撞的人,身手卻迅捷無比,招招致人命。觀望的人只能看清,來回的劍影,在白靇威的身側如影附形。
介於此人是柳鉉的同門師兄,白靇威卻並未下重手,可是如此下去又覺得窩囊,明明是對方蠻不講理,卻要自己當這個冤死鬼。於是拔劍開始正面較量。
兩劍相擊,空氣中充斥著澎湃的劍氣,迸射出幾許火花。桌椅盡碎,杯盤狼藉,旁人紛紛往後退去,刀劍無眼,一不小心就會成爲他們二人的劍下亡魂。
白靇威所學集各家之長,幾個回合下來,沈嚴都被直指身上各處要害,險險避過,沈嚴自知今日是取不了眼前人的性命:“留下姓名。”
“白靇威”
“你等著,我天山無極門與你不共戴天。”沈嚴不甘敗於一個初涉江湖默默無聞的少年手裡,天山無極門的面子往哪擱,撂下狠話,憤憤離去。
“隨時恭候,我希望貴派中有講理之人。”白靇威回話與他,眼神淡漠。
“少爺,你還好吧!”阿晨從遠處的一個桌子底下爬出來,繞過滿地的狼藉走到白靇威身邊拽著他的胳膊:“我們還是離開這裡吧,沒想到此人竟如此蠻不講理!”
“不走。”
“我受夫人臨終所託,要護你周全,尤其是下決定的時候。”阿晨一改方纔驚懼的神態,一幅大義凌然的樣子。
“你想被追殺一輩子,逃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