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1 1:58:51 本章字數:14255
阿九聽得頭皮發麻,皇儲之爭,宮廷爭斗,最是血腥,而臣子們一但沒站好隊,就會招致殺身之禍,怪不得,太子會把自己最信任的許明鸞派來湖南,怪不得許夫人連諾大個平公國府都不管也跟到湖南來,成日介走東家,串西家的跟官太太們來往,有些事情,男人們嘴緊,男人難以探出來的消息,女人家在后院反而還容易得到些。萋鴀鴀曉
許夫人的任務怕就是查清在湘的官員,有誰是歸屬于太子,有誰是歸屬于大皇子吧。
看來,許明鸞不止是要平叛,更重要的,怕是要在湖南大殺四方,排除異已,這是每一個上位者在登位前必做的血腥事,許明鸞就是太子手上的一把利刃,怪不得,他辦好了這件差事,就能得到自由選妻的機會。
大老爺可早就站在太子這一邊了,劉家卻是大皇子一邊的,兩家政治立場對立,那二姑娘的親事呢?
阿九在穿堂處半晌沒有進去。
“小九,是來找捷兒的么?”大太太從后堂親自端了燕窩過來。
阿九忙上前接住:“是有話跟您說呢。”
屋里大老爺和大少爺聽到談話聲,就住了嘴,沒再往下說。
阿九端著燕窩送給大老爺和大少爺,大太太不知她要來,就沒備她的。
“我讓長春家的再燉一碗好了。”大太太正要出去吩咐,大少爺就道:“娘,我和小九喝一碗就夠了,你別麻煩了。”
大老爺眉頭皺了皺,目光復雜地看著阿九。
大老爺對阿九的態度向來復雜,既不算關心,也不算冷漠,不像是親人,也不像是朋友,在阿九看來,自己像是大老爺的一顆棋,怎么用,什么時候用,用在什么地方,大老爺似乎心中早有打算,又似乎在待價而沽,看怎么用,才能產生最大的效益。
“爺多喝點,天天讀書辛苦呢。”阿九難得乖巧的把自己碗里的燕窩又舀回大少爺的碗里,關切地說道。
大太太看著一雙人兒,眼里都是滿滿的慈愛和喜悅。
“小九,你找娘有什么事?”看阿九喝完了,大太太讓青綾過來收碗,牽過阿九的手問道。
“娘,小九剛才去看三哥,聽表哥說,郡王府的二公子有龍陽之癖呢,龍陽之癖是什么?”正好大老爺也在,阿九不介意幫三姑娘這一個忙。
大太太聽得一驚,臉色就有些尷尬。隨手就戳阿九的頭:“小孩子家家的,要知曉這些做什么?”
大老爺卻沉了臉,問阿九;“是誰在府里頭嚼舌根呢,讓我知道,一頓好打。”
臉上沒有一點驚訝和震驚,看樣子,果然大老爺是早就知道郡王府這門親是有問題的,但卻一直模凌兩可的,既不拒絕,又不同意,就那么吊著,大老爺還真是個最無情的政客。
“小九是無意中聽世子爺說起的。”阿九就垂下眼睛小聲說道。
大太太就道:“老爺,誰嚼的舌根不重要,這種事情也幸得有人說,不然,真把儀兒嫁過去了,那就得毀了她一輩子,咱們辛苦做官賺錢又為了何來,還不是兒女幸福,家庭美滿?這事您得快些做打算才是,今兒郡王妃又跟妾身說了儀兒的婚事,怪道他們家堂堂郡王府上桿子跟我們四品官員家攀親呢,我就說這事透著怪,果然是沒安好心。”
所以說,大太太這個人,就是心善,二房對她都做得那樣了,她只討厭二姨娘,對二房的還子還是一直很寬容,從沒拿嫡母的身份去打壓迫害過,甚至能幫時,從不吝于伸出緩手。
只可惜,這樣的賢妻大老爺并不懂理珍惜。
“這事又怎么好回?你也說了,那是王爺呢,就算他兒子有惡趣暗疾,他能向咱們家開口,于我們也是天大的體面,如今又正值亂時,劉總督的態度已經明朗,若王爺再倒到大皇子那處,這平判的事情就更不好說了,這門親事,如今是回不得,應不得啊。”
大太太聽了也不好再說什么,男人們在外頭的事情,她聽都聽不懂,從前次大老爺怪她給大姑娘的嫁妝太過豐厚之后,大老爺就很少進正院的門,今兒還是大少爺特地把大老爺拉過來的,為的就是調和夫妻兩個的關系。
“龍陽之癖……很不好么?不能治嗎?”阿九看這事又要就這么擱著了,不由就有些急,官場上的政治斗爭,為什么要央及兒女的婚姻呢。
大老爺的臉色就很不好看,瞪了大太太一眼。
“小九!”大少爺不贊同的嗔道,對她招招手。
阿九就垂頭走到他身邊立著,小聲咕噥:“三姐姐說,她不想嫁那人,若是父親不好推辭,那就只說她去安寧寺批過命,說是只能嫁到外省去,不然,命里就會克夫。”
她把意思都傳達了,聽不聽是大老爺的事。
大老爺果然眼睛一亮道:“這倒是個好法子,儀兒還真是有些急智,專她想得出來這一招。”
大太太聽了也松了一口氣,總算三姑娘不用嫁給那種人了。
大少爺就笑著撫了撫阿九的額發,小聲道:“什么三妹妹的意思,肯定又是你出的餿主意吧,就你鬼點子多。”
阿九聽了嚇得快帶脧了大老爺一眼,見他臉上并不怒色,這才松了一口氣,她一個童養媳,怎么說也沒有資格在府中姑娘婚事上插嘴的。但愿大老爺不會怪她多嘴就好。
“爹爹,劉家的事情,您得早作準備,總督大人一日沒做錯事讓您拿把柄,你就一日不能得罪了他,太子與大皇子斗,爹爹可以幫著一邊,但凡事留一線,以后再好相見,如今誰是最好的贏家,誰也保證不好,一旦站錯了邊,對咱們家可就是滅頂之災。”大少爺忙轉了話題。
不得不說,大少爺思維敏銳,目光長遠,比大老爺行事更加穩重圓滑。
“我到覺得這一次是我的機會,以前以為劉大人也是太子這一邊的,爹爹我又是他的下屬,受他管制,所以,不得不應下了惠兒的婚事,如今看來,到不如回了他,這一次只要我扳倒了劉大人,在太子殿下跟前立一大功,兩湖總督這一職,就非我莫屬了。”大老爺卻想投機,他只是四品,就算進一步,最多是個從三品,想一躍到二品大員,至少得熬個十年,這次平匪之事,雖然兇險,又何償不是個機會?
大少爺就不贊同道:“爹爹還是穩妥些的好,大皇子比太子殿下大了近十歲,在宮里和軍中早有經營,太子雖有平公國扶佐,又有后簇維護,但畢竟太過年幼,孰勝孰負,現面下定論太早啊。”
“富貴險中求,捷兒,你行事太過保守了。”大老爺卻兩眼冒精光,果斷的說道。
“老爺,不管誰輸誰贏,做臣子的,忠于君王是最明智,也是最正確的選擇,歷史上,能幾朝更替下來,屹立不倒的,就只有純臣。”這種政治上的議論,按說阿九是不會插嘴的,但關乎于整個林家的生死存亡,阿九就不能再裝天真了,該說的,還是要說,畢竟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林家完了,對她也沒什么好處。
大老爺目光精湛地看了阿九一眼,良久才嘆了一口氣道:“小九此言甚善,只是如今老爺我已經站了隊,若再改玄易幟,左右搖擺,豈非小人,更加被人瞧不起,”
看來,大老爺已經孤注一擲了,但愿他能一戰功成,阿九從大太太屋里出來時,心情很沉重,想起阿十明兒也要跟著一同去湘西,就更加擔心了。
回到自個屋里,見冬梅正要整理衣物,忙道:“可都是小十要用的?棉衣備齊了沒?還有,護腕,護膝什么的,可都記得要給他帶上。”
冬梅就笑道:“你都叨念好幾天了,放心吧,奴婢也不是頭一回給您辦差呢。”
阿九就呵呵笑著,又從里屋拿了五十兩銀子出來放在阿十的包袱里,冬梅看了一眼就道:“銀錢還是當面給十少爺,另放著的好,男孩子性子野,一個不小心丟了包袱,就還有銀子在,也不至于兩頭不著落。”
“還是冬梅姐姐想得周到。”阿九就回頭叫小丫頭迎春:“去垂陽齋把阿十請來,我還有話要叮囑他呢。”
迎春走后,阿九想了想,又包了幾包點心:“小十就是個嘴饞的,湘西那地方荒得很,又是行軍打仗,怕好幾個月都吃不到好點心呢。”
又問冬梅:“沒使人去告訴我爹和娘吧,別告訴他們,沒得讓他們揪心,小十也是,武藝還沒學成,就跟著三少爺去上什么戰場,沒學會走就想跑。”
啦啦雜雜地碎碎念,冬梅就在一旁笑:“姑娘就放心吧,十少爺比您可是快高兩個頭了呢,雖然年紀小了些,但出去闖闖也沒什么,不是有表少爺和三少爺護著么?您呀,就是喜歡瞎操心,以三少爺跟您的交情,十少爺若是出了什么事,還敢回來見您,定然是把十少爺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還重呢。”
這倒是實話,林思敏是老實孩子,他說會護好阿十,就會護好阿十的,不像某些人……
一時又想起大少爺來,阿十跟著他三年,竟然連他挨打也沒發現……
晃晃頭又罵自己,阿十跟著自己三年,自己不也沒發現么,平時只顧著阿十吃飽穿暖就行了,就沒管過其他,自己又比大少爺好到哪里去?
一會子竟然是林思敏和阿十一塊來了。
阿九忙迎到正堂里,讓紅絹去沏茶,自己又親自去端點心,林思敏的目光就落在屋里排成一排的大包小包上,那應該全是阿九替阿十打點的,一時又想起自己那個單薄的包袱,若是三姨娘還在,應該也是大包小包的給自己打點吧。
不覺鼻子又酸了。
“阿十,你跟三哥學得怎么樣了?會騎馬了不?去了前線,要記著緊跟三哥的身后,讓三哥護著你,可別瞎往前沖,刀箭無眼呢,還有啊,若是三哥不在的時候,你就去表哥的帳里呆著啊,表哥也會護著你的。”一見阿十,阿九就忍不住濕了眼,才十一歲的孩子,放到前世小學還沒畢業呢,怎么就要跟著出征了,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了些,怎么就松了口,同意讓他去了呢?
“姐……”阿十被她念叨得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我也就比三少爺矮一個頭呢,表少爺說了,我只是去當勤務兵,看哨的,不會上陣的。”
阿九聽了這才松了一口氣,又不好意思地對林思敏道:“三哥,阿十以后就拜托你了。”
林思敏笑道:“小九肯把阿十托付給我,就是對我的信任,放心吧,三哥就是自己沒命了,也會把阿十完完整整和交還給你的。”
“三哥……”阿九聽得心一緊,她看到少年眼中閃過的那一絲落漠,鼻子酸酸地道:“三哥又胡說,你的命一樣很重要,你可別忘了,你說過的話,到時候,我還等著你幫助我呢。”
林思敏當然明白阿九指的是什么,漆黑如墨的眼里就閃過一絲自信:“三哥說過的話自然會算數,到時就怕小九又舍不得了。”
“三哥肯定是希望小九過得好的,小九也確實舍不得呢,只是,若過不下去,還是要請三哥幫忙的。”阿九當初是說,若是大少爺負她,她就請三少爺幫她離開林家,卻并不是跟他走,林思敏的意思卻不是這個,兩人各自心里都明白,只是沒說穿過,三年時間,世事難料,阿九確實希望一切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能一輩子呆在大太太身邊,跟大少爺過下去也好。
冬梅聽了眉間就攏起一股憂郁來,擔心地看了阿九一眼,她跟了阿九四年,年紀越大,冬梅就越發不明白阿九了,當初剛進府時的小心,如今的大膽機智,對大少爺的若即若離,都讓冬梅猜不透她的心思,要說起來,還有比大少爺對她更好的人么?九姑娘怎么就不滿足呢?
當初為了一個櫻桃,九姑娘硬是與大少爺鬧了三年別扭,冬梅真就明白,櫻桃那樣的丫頭,被大少爺收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為什么姑娘的反應就那么大呢?
難道大少爺屋里以后就不能再有人了?冬梅搖了搖頭,在心里嘆了口氣,整個大周,如大少爺這般的爺們,屋里只有一個正妻的,幾乎沒有吧,誰不是兩三個姨娘,三四個通房收著的?
“冬梅,把三少爺的包袱分出來,讓三少爺自個帶著,一會子把阿十的東西歸攏到一個大包里,省得他東一個西一個的,又掉了哪個。”冬梅正在沉思,阿九回頭看她一眼道。
冬梅就應聲進去了。
林思敏愕地看著里屋那一排排的包袱,阿九竟然也會自己打點了行囊么?心中頓時一陣溫暖,整個府里頭,果然還是只有小九記著他呢。
“小九,三哥又不像阿十,還是小孩子,怎么好意思要你的東西。”林思敏在武當山三年,說話做事沉穩大氣了很多,也懂得說客套話了。
阿九就拿眼嗔他:“外道了不是?我得拍你馬屁,讓你好好帶著我的小十呢。”
阿九親自接過冬梅手里的包袱,送到林思敏面前:“三哥,明日出征,我不好送到前院去,好些話我也不多說了,到了外面,別的都好說,一切注意安全,什么都不重要,安安穩穩的回來,就是福,可記住了?”
柔柔軟軟的聲音,殷殷切切的眼神,如親人間的叮嚀,不帶半點暖昧,林思敏卻連呼吸也為之一滯,還有什么比有人牽掛更幸福?在武當山三年,除了三姨娘帶過信去,林思敏幾乎與林家斷絕了一切來往,大老爺連他學藝的束修都是一次性付清的,自那以后,林家就再無人去看過他,關心過他。
這一次,又要離開林家,沒有了三姨娘,還好,他還有阿九,有阿九的牽掛,征途,軍伍,沙場,不管何時何地,他的心里就都有了念想,有了勇氣的源泉。
“小九,等著我,等著我凱旋。”林思敏連著阿九的手一起握住,眼眸深遂。
“嗯,我等著你們兩一起給我帶回好消息呢。”阿九就不經意的抽回了手,眼里也泛起了一絲淚意,最難耐的就是離別,這兩個人,都是她的親人,要去的,也是危險的戰場,阿九平日里再冷靜自恃,也忍不住會感傷。
“別說得好像我們要去多久一樣,來,你看這是什么?”林思敏拍了拍阿九的肩,轉身出門,從小廝手里拿過一個籠子。
竟然是一對白鴿!
阿九愕然地看著林思敏:“三哥,你從哪弄來的?”
“武當山,我養了三年,當初替我和娘送信,就全靠這對小東西了。”林思敏寵愛地看著那對白鴿,自豪地說道。
“還是信鴿啊,呀,我聽說信鴿最識途了,那你可以用這對信鴿給我報平安了?”阿九喜不自勝地接過那個籠子,拿了根牙簽逗弄小鴿子。
那對小鴿子很威風地用小黑豆似的眼睛鄙夷地瞪了阿九一眼,用嘴喙啄著牙簽。
“我教你怎么訓它們。”林思敏看阿九眼里都是笑,興致勃勃地道。
主要是讓鴿子和阿九熟悉,認得阿九,將來她就能很方便的接到林思敏傳來的訊息了。
落霞居里,許夫人正與許明鸞說話:“明鸞,今兒你太沖動了些,劉總督怎么說也是個二品,掌著湖南湖北兩身的軍政大權,皇上雖然給了你尚方寶劍,能調配兩湖軍隊,可強龍難壓地頭蛇你懂不懂,那劉南云可不是個草包,你真逼急了他,只怕什么都敢做。”
“怕什么,難不成他還敢在湖南截殺了我不成?別忘了,他那二兒子還捏在太子手里呢。”許明鸞手持一柄長劍,正用布細細的擦試著。
“說起這個我就氣,果然是只老狐貍,這些年太子和你父親一直都以為他對東宮是忠心不二的,沒想到,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拿兒子當誘耳,麻痹了太子,坐穩了兩湖總督位置。”許夫人說起就是一肚子的火。
許明鸞冷冷地哼了一聲:“您以為東宮就真的一點也不知么?不然又怎么會派兒子到湖南來?”
“只是明鸞,娘來了這么久才知道,那只老狐貍庶子多了去了,他家老二只怕已經成為了棄子,東宮怕是再難拿他當質子了。”許夫人又皺了眉頭。
“娘,不說這些了,您不是說要去圣安寺拜拜的么?你拜過了,佛祖可給您什么示下了?”許明鸞將擦凈的劍豎起,用手指彈了彈,轉了話題。
許夫人聽得眉眼一低,突然就有些沖動地抓住許明鸞的手:“明鸞,你今兒晚上不會是想要有所行動吧。”
許明鸞淡淡地看了許夫人一眼道:“您應該知道,兒子除了在戰場上驍勇,還擅長另外一項絕技,父親用心錘打兒子這么多年,不能總讓兒子捉些蝦米,是時候抓條大魚了。”
“不行,娘不許你去!”許夫人緊抓著許明鸞的手不放:“娘可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你那些庶兄們,一個個如狼似虎的盯著你的世子之位……云慈大師說,你今生會有三次血光之災,尤其是在中南方向。”
“血光之災?娘,兒子可是武將,上陣殺敵是兒子的職責所在,哪一回沒有血光之災?”許明鸞不屑地說道。
“不是,云慈大師說,你今年年未必定就有一次,除非……”許夫人說了一半,目光閃了閃又頓住。
“除非什么?”許明鸞詫異地問。
“除非在中南方向為你娶得嫡妻,用喜事化解兇災,否則,你不死也傷……”許夫人的聲音都在抖了。
“娘,您以為我是大表哥嗎?你不會也到鄉下去找個小童養媳來給兒子鎮邪吧。”許明鸞朗聲大笑。
“你笑什么,這事你還別不信。我那表嫂,看著不精明,不就是選了個命格大的女孩子來給兒子沖喜么,瞧瞧,思捷那孩子看著都要落氣了,你堂姨說,真就只剩最后一口氣沒咽,還真就讓那小丫頭給救了。”許夫人喃喃道。
“可大表哥都和楊玖訂下婚書了,只等楊玖長大就圓房,娘,您可不能強搶人家的媳婦兒啊。”許明鸞眸子火熱地盯著自己手里的寶劍,似乎要將那柄劍融進自己的骨子里去似的。
“你想得美,莫要以為娘不知,你對那楊玖有意,明鸞,不是娘啰嗦,她的身份也太差了些,就算人還不錯,也最多只能做個良妾,做我國公府的嫡媳,回去怎么鎮得住你那些個庶嫂?還有你那不省心祖母?那云慈大師說要在中南方向替你選妻,還要八字相合,女方名字中要帶木的,讓娘想想,這里的名門閨秀的名字里,帶木的……”許夫人聽了就看了許明鸞一眼說道。
“娘,您慢慢想,天晚了,我先走了,您也早點歇著吧,明兒一大早,兒子就要去點齊三千兵馬,奔赴湘西了。”許明鸞收起劍,站起來給許夫人行了一禮后,告辭道。
“哎,明鸞,你今兒晚上可不許亂行動。”
“放心吧,兒子就跟三表哥到軍營里查查房。”
第二天,阿九還沒起來,冬梅就慌慌張張地掀了她的簾帳,推被子里的阿九:“姑娘,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阿九聽得心口一跳,猛地坐起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世子爺受傷了,昨兒個夜里血淋淋地抬進了落霞居,說身中四劍。”冬梅小聲說著,一邊服侍阿九穿衣。
許明鸞受傷了?怎么可能?不是說今兒就要出征的么?
阿九的心一緊,趕起穿衣梳妝:“是太太那邊傳來的消息么?”
“太太如今也急得不行了,老爺正在四處尋求名醫呢。全府上下都手忙腳亂的,連大少爺和二少爺今兒也都沒去書院呢。”
冬梅匆匆給阿九梳了個簡單的發式,阿九就急急地往落霞居去。
路上就碰到也匆匆趕來的四姑娘,四姑娘一見阿九就靠了過來:“小九,你也聽說了?”
“是啊,聽說表哥受傷了。”阿九回道。
“表哥可是公國府的世子啊,又是皇上派來的欽差,誰這么大的膽子?”四姑娘的聲音里透著焦急,不時地回頭看。
阿九也跟著回頭:“四姐姐在看什么呢?”
四姑娘心不在嫣地回道:“昨兒個晚上小十說,他要跟三哥一起去軍營來著,表哥傷了,小十他不會有事吧。”
“小十,小十他也跟著去軍營了?”阿九的心頓時亂了,提裙就去垂陽齋。
“哎,小九,小九,你等等我?”四姑娘回頭就跟了上來,阿九不由頓住腳看四姑娘:“四姐姐昨兒晚上何時見的小十,我記著我送他回去了的呀。”
四姑娘就拿鼻孔呲她:“你這個姐姐能去看小十,我就不能啦,我就不是小十的姐姐了?”
阿九忙拉住她的手哄道:“知道,知道四姐姐也心疼小十呢,我感覺還來不及呢,那走吧,咱們先去找小十。”
正好問問阿十,昨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是到了垂陽齋,卻沒找到阿十,雙喜見了就道:“三爺昨兒晚出去了,今兒早上才回,可一回來就是一身血,也不肯包扎就去了落霸眉,說是要守著表少爺去。”
阿九聽得心中緊得慌,正要問阿十,四姑娘搶了先:“啊,那小十呢,小十有沒有受傷?”
“十少爺沒傷呢,如今應該是在表少爺屋里服侍著吧。”雙喜回道。
阿九這才松了一口氣,跟四姑娘一起去了落霞居。
落霞居外,仆人們穿梭來往,一盆盆血水往外倒,阿九看著就一陣難受,眼前就浮現出許明鸞那提槍躍起的那一瞬,滿身的戰意那般昂揚激越,那樣一名英武虎將,怎么可能輕易被人刺殺了?她總覺得這件事透著怪異,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屋里傳出許夫人悲烈的一聲呼喚:“歐陽先生,歐陽先生,明鸞怎么樣了,醒來了沒?”
一個母親對兒子的關懷是做不得假的,許夫人聲音里分明就透著濃濃的擔心和心痛。
阿九就感覺自己全身血行都有些發冷,手腳也開始發麻,耳邊嗡嗡作響。
“小九,小九,你怎么了?”四姑娘見阿九好好的突然臉色蒼白,身子也搖搖欲墜,忙扶住她問道。
阿九自己都覺得奇怪,穩了穩神,等心跳平穩了些才道:“可能是……暈血吧。”
四姑娘愣愣地點點頭道:“那咱們先去屋里歇歇,一會子我去把小十找來,問問情況啊。”說著,就扶阿九進了屋。
大老爺臉色憔悴的地站在落霞居正堂里來回走動著,大太太則坐在側坐上,眼睛也是緊緊盯著里屋。
阿九忙上前去行禮,卻不見三少爺林思敏的身影。
“娘,表哥如今傷勢如何?”阿九小聲問大太太。
“歐陽先生進去有兩個時辰了,你三哥也在里頭打著下手,說是胸骨斷了,還刺傷了內腑……如今還……”大太太的聲音都在抖,許明鸞雖然不是在林家出的事,但也是在大老爺的地盤上出的事,若許明鸞真有個三長兩短,那林大老爺也一樣有護衛不周之罪,更難承受平國公的怒火。
大太太是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大老爺走了好一陣,總算里屋有人掀簾子出來,正是許夫人跟前的劉媽媽,大老爺忙上前問道:“媽媽,世子爺怎么樣了?”
劉媽媽道:“回表舅爺的話,性命無憂了,只是怕還要養一段時間的傷。”
大老爺聽了長松了一口氣,掀簾子就要進去,劉媽媽忙攔住道:“歐陽先生還在給世子爺包扎,先生連夫人也不許跟進去,說是怕夫人看了世子爺的傷會受不住,舅老爺還是等先生出來之后再進去吧。”
大太太聽說許明鸞傷情穩住,整個人就頹在了椅子上,看來,她先前一直太緊張了,如今松了一口氣后,就整個人都松懈下來。
不多時,歐陽先生出來了,大老爺忙上前問許明鸞的病情,歐陽先生看著很疲累的樣子,與大老爺簡單地說了幾句后,就去開藥方了。
大老爺就掀了簾子抬步進去,大太太也緊跟其后,阿九也不自覺地跟了進去。
屋里一陣血腥之氣,林思敏正端了一盆血水出去倒,見阿九也進來,怔了怔,黑眸凝了凝,又默然地走了出去。
阿九就看向床上,往日盛氣凌人,吊兒郎當的許世子此時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也看不到傷口,只有放在被外的左臂上綁著的帶血紗由可以證明,他受了很重的傷。
阿九再一次感覺心脈有種凝滯之感,手腳又開始發麻起來,她不由微晃了晃,深吸了口氣才好轉了些。
許夫人正坐在世子爺的床邊默默垂淚,口中喃喃道:“我就知道,就知道會出事,明鸞,是娘不好,娘沒聽云慈大師的話……可是娘怎么知道,會應驗得這么快啊,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娘這就給你在湖南聘一位名字里帶木的名門閨秀給你化解……”
嘀嘀咕咕的,大家都聽不懂她說的是什么意思。
看大老爺一片愕然,劉媽媽就跟大老爺小聲解釋:“夫人去圣安寺拜過佛祖,抽了張兇簽,云慈大師說,世子爺有三次血光之災,而這頭一回就應在中南方,又說要在中南方為世子爺聘一位命格大,名字里帶木的女子為妻,這才能破解,夫人原還不太相信,您看……還真是應驗了。”
大老爺聽得目連閃,深深地看了床上的許明鸞一眼,緊皺的雙眉卻是松了一些。
大太太一聽就對許夫人道:“表姑奶奶,莫說你,當初我也是不信的,捷兒那時病成什么樣兒的呀,我也是沒法子了,死馬當活馬醫,這才找了小九來給他沖喜,哎,還真由不得人不信呢,你看,我的捷兒如今可是康健著呢。”
許夫人本就慌亂無措,聽了這話就回過頭一哭著抓住大太太的胳膊:“表嫂,你可一定要幫我,你在長沙熟,可知道這里有哪家女兒名字里帶木的?”
大太太被她問得怔住,喃喃道:“長沙府的名門閨秀也不少,除我了們林家的三個姑娘未出嫁外,還有劉家的幾個嫡女,知府王家的……”
許夫人卻眼睛一亮道:“林家?林家,對,小四不就是姓林么?她不就叫林思謹么?她的名字里就有林字,表嫂,不若我們兩家攀成親家如何?”
不止是大太太,就是大老爺也聽得目瞪口呆,大太太過了一會子,臉上倒是有了喜色,正要說話,大老爺就橫了她一眼道:“小四若能有這個福氣,我是求之不得,只是,這種事情可要謹慎,既然是佛補祖的意思,那就該把小四和世子的生辰八字拿到云慈大師處合一合,若小四的命格真能化解世子的災兇,那咱們就親上加親,結成兒女親家,若是不成的話,可就要趕緊再找,千萬別害了世子才是。”
許夫人聽得大善,神情比方才就緩和多了,吩咐劉媽媽去拿許明鸞的生辰八字,大太太也高興地讓涂媽媽去拿四姑娘的庚貼。
阿九愕然地看著兩位太太為這件事忙著,真覺得有點哭笑不得之感,四姑娘怎么突然也和自己一樣,成了沖喜新娘了?
一抬眸,就看到床上的許明鸞睜開了眼,許世子既使是重傷之下,那眼神也是具有穿透力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阿九,眸聽火熱一閃而逝。
等許夫人大喜喚了他一聲之后,許世子的眸光又迅速黯淡下來,阿九定睛之下,那人已經是一副病弱的樣子了。
“明鸞……”許夫人喜極而泣,差一點這個兒子就沒了。
“娘……”許明鸞的聲音暗啞,連說話都很費力:“我有事……要跟表舅說,你們先……先出去吧。”
許夫人也知道,他是有公事要談,便皺了眉頭道:“明鸞,你才醒來,有什么事,等好一點再說啊。”
“娘……我不能白挨了那幾劍……”許世子雖然虛弱之極,語氣卻很堅決。
許夫人只好依了他,率先從臥房退到里屋,倒是與大太太商良起四姑娘和許明鸞的婚事來。
“……小四那孩子我原就喜歡,是個爽利又良善的,原本我還在猶豫呢,經了這次,就把事情定下來也好,我這就休書信給國公爺,只要他同意,國公府就下聘禮,一切都按規矩來,可不能怠慢了小四。”許夫人拉著大太太的手道。
“只是謹兒她才十三,若就成婚還是太小了些……”大太太雖然很樂意,卻還是有些心疼四姑娘。
“有什么關系,阿九不也是七歲就到了你家,你放心,她原就是我的表侄女,去了國公府,我會護著她的。”許夫人是被許明鸞的傷給嚇怕了,所以就有點迫不及待。
大太太還是有些舍不得:“要不先定下吧,先把前頭的禮數都走一遍,等小四十五了再過門也是一樣的。”
許明鸞與四姑娘,阿九怎么聽都有點諱和感,這兩個,一個性子剛烈爽利,又單純得很,另一個強勢腹黑,又渾然無忌,只怕是刀尖對麥芒,很難融洽。
只是,也好過把四姑娘嫁給一個毫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好吧,許明鸞雖然有時很惡劣,但畢竟相貌英俊,風流倜儻,而且他也還是很喜歡四姑娘的性子的,能看出四姑娘的好,至于愛情……阿九就嘆了口氣,這個時代,能嫁個相貌年齡人品都好的,就不能再強求別的了,但愿四姑娘跟著許明鸞能幸福就好,阿九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只是心口卻是悶悶的,像是堵了一塊石頭一樣的難受。
許明鸞等屋里只剩下大老爺后,伸手就捉住了大老爺的手,動作迅猛有力,哪像是剛受重傷之人,大老爺一怔,許明鸞就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
“明鸞……你沒受傷?”大老爺不贊地看著他,全府上下被他這傷都快要嚇死了,他倒好,竟然……。
“我捉了個劉府護衛,表舅現在就可以拿著我的尚方寶劍,帶上我的那五百親衛,讓三表哥率領,迅速包圍總督府,能將劉云南活捉便活捉,不能,就地射殺。”許明鸞眼神果決堅毅,神情鄭重。
大老爺聽得眼睛一亮,豎起大拇指道:“明鸞好計謀,我正愁怎么找那老匹夫的過錯呢,這下就真的名正言順了。”
許明鸞就微瞇了眼睛道:“殺了他,湘西就沒有了后援,再也沒有人給那位送糧送人送兵器,我倒要看看,在那種蠻荒之地,他的人馬能撐得了多久,哼,想兩面夾擊我,老匹夫,不殺他,我的后方豈能安穩。”
“我這就去辦。”大老爺就要起身。
許明鸞忙叫住他道:“明鸞三年前與表舅說的事情表舅不會忘記了吧。”
大老爺就拍了拍他道:“放心吧,我知道如何行事,只是你娘親那里?”
許明鸞就眨了眨眼道:“就讓我娘先傷心著吧,我也是沒法子才出此下策,還請表舅多多關照。”
大老爺就笑著點了點頭。
剛要從屋里出來,許明鸞又道:“唉,只怕要在表舅家養上十天半月的傷了,表舅,你可一定要天天把歐陽先生請來為我治傷換藥啊,別的大夫的醫術,我可不相信。”
大老爺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就放心吧,京里的回信不來,我是不會輕易讓你起床的。”
捉拿二品大員,雖說有尚方保劍,也是要向皇上稟明,并把所有罪證都搜集清楚,再呈上去,許明鸞遭刺,京里一知道就會派人來看望,許明鸞的傷就不能好得太快。
許夫人和大太太說得正起勁,見大老爺出來,忙迎了上去問道:“明鸞說了些什么?”
大老爺面色嚴峻道:“明鸞還很虛弱,不能說太多話,我還有要事要辦,就先不陪姑奶奶了。”說著就往前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鄭重地對大太太道:
“為明鸞化兇的事既要趕緊,又不能胡來,若是找了個命格不合的姑娘,只怕會適得其反,你們千萬不要草率行事。”
許夫人聽得頭皮一緊,不由出了身冷汗,不自在地對大太太道:“也是,你看我,就是太喜歡小四了,那個,表嫂,明兒你陪我去趟圣安寺吧。”
大太太聽了就點了點頭,阿九見屋里也沒什么事了,就一個人從落霞居出來,正好遇見林思敏,見他好像正等人,就上前道:“三哥,你還好吧,雙喜說你也是穿著血衣?”
阿九看他身上也的確濺了好多血跡,就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看他傷了哪兒沒有。
“我沒事,他們沒有傷著我。”林思敏就轉過身來面對阿九,眸子漆黑如墨玉:“小九,若是今天是我傷了,你會傷心嗎?”
阿九被他問得一滯,有些惱火道:“那當然,這還用問么?你是我三哥呢,可比表哥要親多了。”
林思敏略顯疲倦的臉上就露出憨憨的笑,那笑美得讓阿九看得又是一滯,輕咳了一聲道:“三哥,你以后見了姑娘家,還是少笑些為好,免得把人家的魂兒都勾了去。”
林思敏的笑容就更加燦爛了。
這時,大老爺就從屋里出來,見阿九正在和林思敏說話,目光凌利的瞪了阿九一眼,又訓林思敏道:“都十五歲了,怎么一點子規矩也不講,瓜前李下的,也不知道注意一些。”
林思敏最懶得聽他訓斥,倔著頭別過臉去,阿九聽著也惱火,就道:“老爺,您不是一直把小九當成女兒來養的么?既是如此,女兒與三哥哥說兩句話又有何錯處,若換作是四姐姐呢,您還會罵三哥不懂禮數么?”
原以為,頂了這一句大老爺會很生氣的,沒料到他竟然哈哈一笑道:“也是,你也是我林家的女兒呢。”
一轉頭對林思敏道:“走,跟我去軍營。”
阿九一個人心里發悶,就往竹籬齋走,似乎這會子最想見的就是大少爺,好像只有見到大少爺了,她心里那股子莫名的慌亂才能安定下來。
大少爺正在屋里讀書,見阿九臉色蒼白地進來,忙過來握住她的手,又探她的額頭:“怎么了?生病了嗎?”
“沒,可能是暈血呢,大少爺,表哥傷得好重。”濃濃的鼻音讓她自己都吃驚。
“可脫離了危險?”大少爺凝眼看阿九。
“說是沒性命之憂了吧。”阿九感覺大少爺的手好溫暖,讓她一直僵麻的手指有了些知覺,暗想,果然還是只有在大少爺跟前,自己才能感覺出一絲安穩。
“那就好,小九是很擔心他么?”大少爺把阿九冰冷的手放進自己的懷里暖著,又柔聲問她。
“他要真有個什么,咱們家肯定也脫不得干系呢。”阿九回道,一時又想起四姑娘的婚事來:“大少爺,你說四姐姐若是嫁給表哥,會不會幸福啊,我總感覺他們的性子不太合呢。”
大少爺聽得眼睛一亮,笑道:“怎么突然說這話?你四姐姐的婚事也是你能亂說嘴的么?”
阿九就把許明鸞兇卦之事,及圣安寺的云慈大師如何破解之法都說了一遍,末了又道:“……說是只要合了八字,命格又相符的話,四姐姐和表哥的婚事就會定下來。”
“你是說,太太明日就去圣安寺?”大少爺聽到一半,臉色就暗沉了下去,等阿九說完,他猛地站起來就往外走。
阿九莫明地回道:“是啊,娘明天陪許夫人去問云慈大師,你去哪呢?”
大少爺就道:“我去看看表弟,小九,我桌上有幾篇策論,你幫我瞧瞧,這兩日我總也寫不出什么新論點了,你看了,給我些建議,明兒我再做一篇。”
大少爺一出門,就叫住石榴,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后自己再去了正院。
石榴進了內堂,在大少爺的銀箱子里拿了幾張銀票,看了眼屋里的阿九,見她正在看大少爺的策論,就放心地去了前院,找到林管家,把那幾張銀票都交給了林管家,又對林管家好生囑咐了幾句。
林管家點頭立即去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