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舍生忘死
那塊暗藏危險的純金懷表,此刻正躺在長谷川綾子的辦公桌上。這是丁秉朝昨天倉皇逃命到日本憲兵司令部時不小心失落的,而后被人撿到送回頤和路21號來還給他。不過由于丁秉朝腿上中槍被送去了醫(yī)院,所以東西暫由綾子代為保管。
看到這東西的第一時間,綾子就已經(jīng)覺得眼熟了,可又實在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天亮后她便直接去了丁秉朝住的醫(yī)院,詳細的詢問了這塊懷表的來歷。
起初丁秉朝還想要隱瞞自己查獲軍統(tǒng)潛伏站私藏物品的行為,后來發(fā)現(xiàn)綾子暗示這表另有牽涉,才據(jù)實相告。表是他搜查那個照相館時發(fā)現(xiàn)的,因為看是金表,就一時起了貪念據(jù)為了己有,沒有上繳76號。
丁秉朝剛經(jīng)歷了劫后余生的大難,綾子也無心追究他藏匿金表的行為。她只是想要知道這表的來歷,以便幫自己回憶起究竟在哪里見過這表。身為職業(yè)特工,記人記物都是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她當初可以將僅匆忙看過一遍的國軍察哈爾布防圖準確無誤的繪制出來,眼前這塊表沒理由難住她。
把表拿在手里反復開合著翻看,忽然在一次彈開表蓋時聽到了種同之前彈開有著微小差別的聲音。綾子又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在捏住表鏈靠近表盤根部時打開的那“啪”的一聲的確是不同的。又一次捏著表鏈打開后,綾子把表翻過去查看底部,終于發(fā)現(xiàn)了異樣。表背面在這種方式打開時,露出了隱藏的一個微型相機的鏡頭,表蓋合上后又會自己縮回金雕的裝飾下面。
綾子忽而冷聲一笑,這不僅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了金表的秘密,更是在若干次開合懷表的“啪啪”聲中,想起了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以及做過這動作的人。
會在街上被人錯認成別人丈夫的清水君,到底是什么人呢?
綾子立刻命人去亨通銀樓把清水君“請”到21號來,結果等來的消息是清水淳今天并沒有去銀樓。再度下令,指使21號的特務秘密去林公館里“請”人,并吩咐多派人手兵分幾路到車站渡頭排查監(jiān)視,以防清水淳外逃。
蕭冥羽并沒有逃,他正在準備制造一起謀殺。
暫時作為丁時俊靈堂的一處院落外,蕭冥羽坐在沒有熄火的汽車里,盯著從靈堂里吊唁完出來的人。
林耀庭是同幾位在76號跟丁默邨私交不錯的特務一起出來的,蕭冥羽還認出離他最近的那個人正是自己初到上海時,在大光明電影院刺殺未遂的谷口健一。
有日本人在實在太好了,而且這個谷口健一聽說還是林耀庭在東京士官學校的學長。
看著林耀庭那張酷似幽羽的臉,無聲的在心底說了句珍重,蕭冥羽一腳油門開著車子直沖了過去,目標正是最當中的林耀庭。
看到一輛車急速向人群沖過來,大家都紛紛躲閃。被鎖定為目標的林耀庭更是吃驚不小,忙向旁邊一個飛撲,狼狽的趴在了地上。
蕭冥羽一撞不成,立刻倒車再撞,林耀庭在地上接連幾個翻滾才險險的避開了車輪。他當然也不是吃素的,趁著車子又倒后準備撞過來的時候,就著俯趴的姿勢,抽出□□嘡嘡兩槍打爆了車子左側的兩個輪胎。
汽車立刻失控的漂移了大半圈才停下來,蕭冥羽不能再利用車子,索性打開車門跳下來直接向著林耀庭沖了過去。被這一幕驚得來不及反應的眾人都看見他手里握著一把寒光閃亮的日本30軍刺!
刺刀都是帶有血槽的,一刀能把人捅個對穿,血槽放血會加快失血速度,加速人的死亡。蕭冥羽就是握著這樣一把軍刺捅向林耀庭的。
“冥羽?你瘋了!”林耀庭起初沒注意到是誰想殺他,當他把槍口舉起來對準蕭冥羽后才看清是對方,結果就在他一愣的功夫,手里的槍已經(jīng)被軍刺打掉了。
“我瘋了也是讓你的風流逼瘋的!”蕭冥羽歇斯底里的舉刀就刺,毫不留情。
林耀庭不明就里,只好徒手死死握住了刀鋒:“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為什么要殺我?”
由于林耀庭是倒在地上的,握住刀鋒的雙手被割傷后,血順著他的手腕就流入了袖口中。蕭冥羽看得心口一疼,手上的力氣不由自主的有點放松。
“你干的好事還有臉問我?”蕭冥羽聲嘶力竭的指控,讓遠遠看著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你在床上玩得那么瘋我都陪你了,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了,為什么還要一再一再的背叛我?”
“冥羽......”林耀庭震驚的呢喃了一聲,隨即更加震驚的明白了蕭冥羽的意思。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他們決裂了!他是要跟自己徹底的撇清關系!
而他這么做的目的,在林耀庭看來,也是昭然若揭的。他是怕連累自己,想要保護自己!
那么,他是要去干什么?
“去死吧你!”刷的抽回刺刀,給林耀庭掌心留下了一條血肉模糊的傷口,而后蕭冥羽再度把刺刀高高的舉起,重重的向著林耀庭的心口刺了下去。
閃身一滾,林耀庭就勢一腿掃倒了蕭冥羽,撲過去跟他搶那柄刺刀。
“冥羽,你到底要干什么?”手上較著力,林耀庭用只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痛心疾首的質問。他無法相信愛人竟然會一字不漏的做出用這種方法跟他撇清關系的決定,他們昨晚,才剛剛纏綿過一整夜。
“別忘了晚上送我太太和兒子離開南京的事。”此時此刻,蕭冥羽仍沒有忘記自己的另一個身份是“顧宗坤”。
林耀庭真的要氣瘋了,不顧掌心的傷勢,猛力奪下了那把刀,遠遠的甩了出去!
“起來,跟我回家!”
刀被扔掉了,蕭冥羽卻摸到了林耀庭之前被他打掉的那把槍。不理會愛人的話,蕭冥羽自顧自的用惡毒的字眼咒罵他,口口聲聲將要殺了他這句話喊得周圍人都聽得見。
兩個人經(jīng)過軍刺之爭后,又轉為搶槍。
林耀庭急得滿頭大汗的低聲懇求道:“冥羽!別這樣......”
被蕭冥羽開車沖過來的瘋狂舉動嚇得躲了很遠的圍觀者只能看到他們兩個人在地上滾來滾去的人打得互不相讓,似乎誰都想把那把槍搶到手。而實際上,只有林耀庭自己最清楚,蕭冥羽在最初作勢拿槍對著他要打,逼他伸手來搶槍后,其實一直是想把槍口對準他自己胸口的。
警哨聲遠遠的傳了過來,看來是已經(jīng)有人通知了巡警。蕭冥羽趁著林耀庭聽到警哨稍一分神的功夫,終于成功的將槍口轉向了自己。
“耀庭,別擔心我,照顧好自己。”最后的十一個字說完,蕭冥羽掰開林耀庭擋著扳機的手指。那雙手上鮮血淋漓,力氣上自然吃了些虧,蕭冥羽無聲的對著愛人一笑,叩響了扳機。
看著蕭冥羽在自己身下中槍昏死過去,林耀庭幾乎喪失了一切感知。扳機是蕭冥羽自己扣下的,但槍是由他握著的,所以現(xiàn)在槍還拿在他的手里,看起來,這一切就像是他開的槍。
看桃色糾紛,還是兩個男人桃色糾紛的人們指指點點的圍了上來,周圍亂成一團,林耀庭滿耳就只剩下的嗡嗡聲。
巡警立刻沖了上來,剛要處理這事,長谷川綾子也帶著人趕到了。一直圍觀了整個案發(fā)過程的谷口健一立刻主動上前向綾子敘述了事件的經(jīng)過,并把林耀庭失魂落魄的模樣描述成了一個在剛剛在槍口下死里逃生的人的正常反應。
在場所有人都可以證明,林耀庭開槍是自衛(wèi)。綾子蹙眉安慰了林耀庭兩句盡快養(yǎng)好傷之類的話,就讓人把探過鼻息并沒有死的蕭冥羽送去了醫(yī)院搶救。她對桃色糾紛沒有興趣,即使要搞出人命也一樣。目前她只關心清水淳的身份,所以希望林耀庭這一槍別把人給打死了,那樣她的線索就又斷了。
不過又是桃色糾紛,這個清水淳在上海想要殺丁秉朝是因為桃色糾紛,想要殺林耀庭又是因為桃色糾紛。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會是軍統(tǒng)特工么?
長谷川綾子回21號的同時,帶上了目擊證人谷口健一。她對剛才的事情還有些疑問,而且也有些關于林耀庭的風評想聽聽谷口的說法。
“你是說,林耀庭在日本時就同很多男人保有這種關系?”她以前曾聽谷口說起過林耀庭的事,但沒有像今天問得這么詳細。
“是的,他是梁鳴士的外甥,回到上海后也利用特殊身份先后同很多男人保持著密切的關系,而且他同清水淳也不是第一次起沖突了,我在大光明電影院就曾看見過他們打架。”谷口心目中,林耀庭就是個濫情的人。而真正讓他鄙視的是,清水淳身為大日本帝國的子民,竟然甘心沉淪在這樣一個劣等人種的身下。
綾子點點頭,如果蕭冥羽真的是日本人,那么他是軍統(tǒng)成員的可能性就不大,可他真是日本人么?那對兒在街上認錯了人的母子又躍入綾子的腦海。
“上海你先不要回去了,我會跟影佐少將說的。”丁秉朝中彈住進了醫(yī)院,她的手下更沒有得力的人手可用,就準備讓谷口健一先留下,幫她去找那對認錯人的母子。
林耀庭是被聽到這事趕來的張?zhí)庨L給硬拖到醫(yī)院的。手上了傷口包扎好了后,他就打聽到了蕭冥羽手術的醫(yī)院,不過那里有21號的特務和日本憲兵把守,不準人靠近。輾轉透過關系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蕭冥羽的身份可能已經(jīng)暴露,所以他才更快一步同自己做出你死我活的絕殺姿態(tài),想讓敵人知道他是想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后快的。
不敢表現(xiàn)的太過哀傷,否則更加辜負了愛人的布局,林耀庭硬生生的讓淚水倒流回眼眶,振作精神大步的離開了醫(yī)院。
他明白,只有自己好好的活著,才有可能從日本人手中救出蕭冥羽。所以為了愛人,他也不可以讓自己出事。
醫(yī)院外,張?zhí)庨L抽著煙靠在車門上等他,見他出來,就把煙蒂一扔拉門先上了車。
林耀庭也隨后上去,氣色調整的比之前好了很多。
“老弟,別往心里去,不就是個翻臉咬人的兔子么?我看你家里端茶倒水的那幾個孩子也都不錯,要是不夠的話,我們處新來的胡參謀你見過吧?你要是有那意思,改天哥哥做東,介紹你們正式認識認識。”把林耀庭當了兄弟的張?zhí)庨L親自充當司機,還自以為貼心的安慰著。
林耀庭看了看包的像粽子一樣的雙手,冷笑了一聲:“為他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我就是想看看這一槍打死他沒有,要不是有21號的人攔著不讓進,我說什么也要再給他補上一槍。”
“哈哈哈!拿得起放得下,林老弟你果然是個人物!”張?zhí)庨L神情歡愉,轉頭看了眼林耀庭:“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話還真不假,我今天就是來給你道喜的!”
“張兄你又開小弟的玩笑了是不是?”林耀庭對著他一舉木乃伊手:“命僥幸沒丟,手現(xiàn)在可真是半殘了,喜從何來?”
“陳黑子被咱們兩處兄弟聯(lián)名彈劾,官位不保,你們一處處長的位置舍你其誰?”
“陳處長真的被撤職了?”這是林耀庭這段時間里聽到唯一一個好消息了,他私下里運作了那么久的事情,終于見到了成效。
“你今天請假了不知道,上面的書面命令已經(jīng)下來了,把他正式調出了參謀本部。”張?zhí)庨L騰出手來拍了下林耀庭的肩膀:“你林老弟就等著正式升職吧!”
“那就借張兄吉言了,要真有那天,我做東好好招待招待兄弟們!”
“放心吧,不會給你省下的!”
林耀庭并不在乎一個處長的位置,他在乎的是不久后參謀本部要派人去上海參加的那個會議。他已經(jīng)預先得到消息,那個會議很可能跟日方最近的軍事動態(tài)有關。參謀本部次長級以上的官員會帶本次長室的一名處長參加,林耀庭必須要為自己爭取到一個處長職位才有可能去得成上海,所以他只有先讓陳黑子讓位。
還有太多太多的大事等著他們?nèi)プ觯沁@樣,蕭冥羽也是這樣。
也許對他們這種人來講,愛情,真的是件華麗易碎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