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武都城。
我走上城樓殿堂,一推開‘門’,便看到了武都城大大小小所有將領都聚在一起,本來所有人都吵吵嚷嚷地對著遠寧說著什么,但當我推開‘門’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一人身上。
我拱手笑道:“看來各位都睡不著呀。”
遠寧撥開人群,走到我面前急切地說:“先生今夜反字軍恐怕會來偷襲”
我轉身看著還在燃著大火的東山道:“你是說因為那些山火嗎?為何?”
遠寧道:“大軍深夜前進,唯獨怕沒有光源,這東山大火一燒,照亮了半邊天空……”
遠寧說到這,突然停住,發覺自己話語中前后矛盾不再說話。
我笑道:“偷襲,最怕的便是光源,為何要燒這東山,這不是明擺著提醒我們嗎?放心,反字軍今夜一定不會打來,斥候不是說了,反字軍離這里還有段路程,大軍將至,我們不可能不知道的。”
遠寧依然不放心,看著那東山說:“那為何這東山之山竟然如此大的山火?一定是敵軍所為,平常百姓靠山養生,不會平白無故就燒了此山,那不是斷了自己的生路嗎?”
我搖頭道:“不知,斥候是否派出去了?”
遠寧點頭道:“已經派出去幾個時辰了,按理說應該回來了。”
我在殿堂內四下看了一圈,找了一把舒服地椅子坐下,然后說:“不困的人,都坐下靜等斥候的回報,要是困了,都回去歇著吧。”
我話說完,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動,甚至沒有一個人挪動步子,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回去睡覺,大敵當前,一覺睡過去,有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遠寧又坐回原來的位置上,嘆了一口氣,還未坐下一會兒,便又起身在殿堂內來回走著,嘴里嘀咕著什么,當走到我面前,我才‘挺’清楚他在數著自己的步子。
其實,我也在數著步子,不過在算著現在卦衣已經走出多遠了,武都城中的斥候要去探明那東山的情況,我不抱有任何希望,如今本就民心不齊,這些斥候在緊要關頭只會逃命,甚至只是會在距離東山很遠地方看上兩眼,便回來編造個謊言也說不一定。
遠寧終于忍不住又開口問我:“先生,你為何這么肯定反字軍今夜不會來偷襲?”
“這城外大畝的糧食還未到收割的時候,他們怎么會出現?要知道,這些糧食,不管我們想要,他們也想要。反字軍從建州打到這,目的就是為了盡快拿下京城,所以沿途還繞過了納昆焚皇掌握主的幾座城池,大軍糧草接應不上,拿什么來攻打京城?所以不到糧食收割之時,他們是不會動手的,換言之,我們還有時間,不過也不多了。”
我說完后,看著周圍那些都盯著我看的將領們。我想,這些人都聽說過我的名字,不過如今這個情況,誰都不敢將武都城的命運都放到我一個人的手中,如何‘激’勵起他們的士氣,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最好的辦法,只能從張世俊身上下手……
遠寧又嘆了一口氣,在我旁邊坐下,我低聲問遠寧:“你如今月俸多少?”
遠寧愣了一下,反問:“先生為何問此事?”
我道:“你只管回答便是。”
“三兩……”
我又問:“那他們呢?月俸多少?”
“都比我低出太多,且張世俊已經拖欠了一月的餉銀,再這樣下去,我恐怕會有兵變。”
遠寧低聲說完,我又抬頭看著那些將領,這些人看樣子都在軍中服役時間很長,天下大‘亂’五分之后,還能堅持拿著那些不多的餉銀守在這武都城,已經算是忠心了,不過要是讓他們知道張世俊拖欠餉銀的目的只是為了中飽‘私’囊,恐怕會真的發生兵變。
但如果不告知他們張世俊的目的,計劃便不能進行,也無法‘激’勵起士氣。我盤算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銀兩,又估算了下張世俊貪污的錢財……嗯,差不多,夠了。
我起身,走到那群將領的面前道:“各位,如今兵臨城下,大戰將至,是勝是敗只有天知,如果哪位想帶著妻兒老小離開,本人絕不阻攔,也擔保太守大人和遠寧將軍也不會追究,另外,還會送予你們離去的路費以及安家費。”
我說完之后,遠寧驚訝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何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喪氣話。
那些將領聽完我的話,面面相覷,過了許久之后,終于有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站出來,對我抱拳道:“先生,謀臣之名我們等人早已聽說,都傳聞您是智傾天下,天下任何難事在你面前都會迎刃而解,恕在下直言,不知先生如今說這話到底有何目的?”
我向前走了一步,環視一圈后說:“智傾天下只是一個傳言,要知道傳言是很可怕的,我謀臣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凡人只可做些凡人力所能及之事,剛才所說的一切乃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們鎮守武都城已經多年,其實最終也是圖個平安,如今武都城已不再平安,要走之人還是早早離去,也能保住自己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
那大漢有些微怒,大聲道:“先生這是什么話?我們為武當兵之人怎會因為怕死就茍且偷生先生這是低看我們了”
我側過身子,不再看他,擺手道:“剛才我聽遠寧將軍說,你們已一月未領到餉銀,這樣下去,就連吃飯都成問題,還是早早離去……”
我說到這,遠寧慌了,忙在我身后拉著我的衣服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
我那一番話說完后,在場所有將領都開始竊竊‘私’語,似乎在討論接下來到底應該怎么做,那個剛才義正言辭的大漢如今也一句話不說,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剛才的位置上。
我將腰上的那條從宮中帶出的腰帶解下,捧在手上,又說:“這是我從宮中離去之時,唯一所帶之物,估算一下,值不少銀錢,就送予各位,各位拿著換些銀錢,分了之后各自逃命去吧”
我說完后,走到那大漢面前,將腰帶遞到他的面前,那大漢沒有伸手接過,只是左右看了看身邊的人,身邊人都沒有任何反應。我硬將腰帶塞進他的手中,又說:“太守張大人前些日子,也送了我不少銀錢,報答我救命之恩。這些銀錢我拿著也無他用,不過一部分已用來雇傭修固城墻的民夫,另外一部分用來四處購買軍糧,剩下的你們也全都拿走吧”
我說完之后,轉身便要離去,剛走到‘門’口,便聽到那大漢叫道:“先生留步”
成了……
待那些將領都各自散回之后,遠寧這才將殿堂大‘門’關上,問我:“先生,剛剛可把我嚇壞了,這些都是武都城中帶兵的將領,如果他們帶兵反了,我們無能為力呀。”
我笑道:“他們不會反,如果要反,剛才那大漢走前怎么會和那些將領一樣,口稱要死守武都呢?”
遠寧坐在我身邊:“先生,這也是我奇怪之處,為何先生將利弊全盤托出,他們不怒,反而又會如此舉動?”
“將軍,民心呀,這些將領也本是百姓,無論是什么人,都本是百姓出身,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人?是一個能為他們著想之人,我剛才將利弊全盤告知,目的也是為了告訴他們實情,要走便走,如果我故意隱瞞實情,到大戰之日遲早會暴‘露’,那時暴‘露’軍心潰散,武都城便不攻自破了。一月未領餉銀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拿到這些餉銀,故我將自己唯一剩下的身家財產全部送出,這樣才能留住他們的心。”
“原來如此。”
我嘆氣道:“其實我剛才也不能完全保證,所施之計能成,不過他們是領軍將領,是軍人,軍人上戰場前,需要的是必勝的決心,決心又從何而來?從你我而來……”
遠寧點了點頭:“明白了。”
“戰場上輸贏是生死……拼的是士氣,斗的是軍心,士氣高漲,軍心聚齊,無堅不摧。要清楚為自己領兵打仗之人的脾氣,他們所需之物,才能戰無不勝,此乃知己。”
這種收買人心的伎倆,我八歲便知,在那‘私’塾之中,我受遍那些家庭比我殷實的孩子之氣,卻為何每次有人發難,便有其他孩子解救?其實道理很簡單,一個平日衣食無憂之人,你送他什么,他都不會覺得稀罕,但只要在他落難之時,你伸手拉他一把,他便會永久記住你恩情。
世間說,這叫人情世故;戰場上,這叫鞏固軍心。
領兵將領,不收買其心,無論你使用任何強硬手段留他,也只是留住人,留不住心,兵變是遲早的事情,順著他的脾氣,‘摸’清他的需要,才是根本。
《呂氏‘春’秋》——使烏獲疾引牛尾,尾絕立殫,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豎子引其椦,而牛姿所以之,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