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楷覺得自己站在了懸崖邊上,稍一不慎就會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可是身后虎狼成群,他不得不準(zhǔn)備縱身一躍。
天色剛暗,郭時風(fēng)匆匆趕回來,潘楷立刻屏退衛(wèi)兵,迎上前道:“如何?”
“果然不出我所料。”郭時風(fēng)急迫地說。
潘楷大驚,“徐礎(chǔ)已有察覺?”
“不是察覺,而是早已知情,他帶兵前來東都,又找借口遲遲不肯離開,其實都是為了潘將軍你啊。”
潘楷臉色驟變,慢慢坐下,喃喃道:“梁王終究不肯信我……”
“梁王或許還在猶豫,但是徐礎(chǔ)來過之后,梁王當(dāng)會下定決心。還有那個老宦,似乎也在隱瞞什么。”
“梁王曾將宮中宦者分賜諸將為奴,但是誰也不敢將他們真當(dāng)成奴仆對待……”
“因為他們都是梁王的眼線?”
“嗯,高圣澤就是這些眼線的頭目。”
“潘將軍身邊亦有?”
潘楷伸出四根手指,“但是無妨,這里是議事廳,我下過命令,宦者不得入內(nèi),咱們在這里所說的話,不會傳出去。”
“果真?”
潘楷張嘴又閉嘴,不是十分肯定。
“已經(jīng)隱瞞不住,請潘將軍速作決定。”
“別急,或許……或許梁王只是在試探我,他有這個習(xí)慣。”
郭時風(fēng)笑道:“潘將軍太過忠厚,事實擺在眼前,也不肯承認(rèn)。梁王命潘將軍死守東都,甚至將妻兒留下,可是一到冀州就要另娶天成宗室之女,拋棄東都之心于此昭然若揭。”
“梁王為何要拋棄東都?”潘楷小聲問道,心里卻已認(rèn)同郭時風(fēng)的說法。
郭時風(fēng)勝券在握,耐心地說:“大勢如此,梁王北上冀州與天成聯(lián)姻,轉(zhuǎn)攻并州要奪回前梁故地,東都于他已非至關(guān)重要,無非用來吸引賀榮大軍,好讓他在北邊得些喘息。”
“梁王根本就不相信我能守住東都。”
“梁王不信,只是希望潘將軍守得越久越好,那樣一來,就能吸引更多敵軍,可他在冀州決定與天成張氏聯(lián)姻之后,開始擔(dān)心潘將軍無心守城,對梁王來說,這是一個大麻煩,于是他想另換一人守城。”
“徐礎(chǔ)。”潘楷馬上回道,覺得一切都已清晰,“還有誰比徐礎(chǔ)更適合守衛(wèi)東都?畢竟他曾經(jīng)守過一次,而且守住了,這一次他只要守得長久一些就可以。”
“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梁王直接換將就是,我不會抗命,更不會與徐礎(chǔ)相爭,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
郭時風(fēng)哈哈大笑,好像這個問題不值得回答。
潘楷自己想出了原因,“梁王依然懷疑我與徐礎(chǔ)曾有勾結(jié),所以讓徐礎(chǔ)殺我以表明全無二心。”
“此乃其一。潘將軍自問,親友之中有多少人在梁軍中為將?”
“那可不少,沒有五十,也有三十,梁王從前對我……十分信任,只要是我推薦的人,一律封將,哪怕是從來沒上過戰(zhàn)場的人。”
“而潘將軍推薦的全是親友?”
潘楷臉上一紅,他之前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現(xiàn)在一想起,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在犯錯,“我認(rèn)識的人不多,梁王……梁王總是說自家人為將,方便我?guī)П!?
“梁王的自家人在哪?”
“梁王兒女皆幼,別無家人。”
“所以潘將軍還不明白?”
潘楷長嘆一聲,“梁王待我甚厚,于我有知遇之恩。”
“梁王待你甚厚,所求亦重,要你拿命來還。”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性命,我愿意還給梁王。”
“以梁王一向的品性,他會放過潘將軍的親友?換言之,潘將軍若是死了,親友能夠無動于衷?君臣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互信,一方生疑,則另一方也要多心,疑上加疑,終釀禍端,最后就看是誰先下手為強(qiáng)。”
潘楷沉吟良久,仍不肯下定決心。
郭時風(fēng)等了一會,緩緩道:“潘將軍要做忠臣,先要想一件事:梁王果真是明主嗎?君賢臣忠,功績彪炳千古,君昏臣忠,不過多一冤死之魂。以潘將軍之智力,憑借東都之堅厚,或是固守以待時局變化,或是另投明主再建功業(yè),甚至自己稱王,皆無不可。潘將軍愿以性命報恩梁王,追隨潘將軍的諸多親友有何罪過,也要受此牽連?”
“郭先生不必再說。”潘楷終于拿定主意,“梁王無情,拋妻棄子如同敝屣,何況我潘楷?梁王得徐礎(chǔ)相助,想必已尋得更合心的大將,哪里還會將我當(dāng)回事?請寧王派兵過來吧,我愿交出東都。”
郭時風(fēng)大喜,正要開口許諾,潘楷又道:“但是有幾件事我要說在前頭。”
“潘將軍請講。”
“第一,不可傷害梁王妻子,梁王想要,就送過去,不想要,留在東都,以禮待之。”
“嬌妻弱子,梁王既不在意,寧王殺之無益,更無助于守城,何必?fù)?dān)此惡名?我替寧王同意這一條。”
“第二,城里的梁軍將士,隨其心意,愿留者留,愿去者去,寧王不可強(qiáng)求。”
“寧王要的是上下一心,梁軍若有去意,寧王絕不挽留,反要禮送出城。但是潘將軍會留下吧?”
“唉,我不留下還能去哪?”
“潘將軍有一個兒子在梁王身邊,可以用梁軍將士交換回來。”
“不必,無論怎樣,我都是在背叛梁王,他就算殺我一子,我也不怨。”
郭時風(fēng)笑笑,沒說什么。
“第三,放徐礎(chǔ)等人出城,他們愛去哪去哪。”
“這條不妥。”
“怎么?”
“徐礎(chǔ)受梁王重托,怎肯棄城而走?自他到來之后,刻意回避梁軍將領(lǐng),假裝自己不得梁王重用,可是梁王若是對他不信、不用,為何允許他離開?此乃再明顯不過的疑兵之計,所謂的扮豬吃虎。潘將軍心中一軟,滿盤皆輸,空擔(dān)一個叛主之名。”
潘楷咬咬牙,“那就沒辦法了,是梁王與徐礎(chǔ)先要動手,不是我無情無義。寧王將士什么時候趕到?我提前一天起事。”
“寧軍隨時會到,徐礎(chǔ)卻不能等。”
“什么時候合適?”
郭時風(fēng)不語。
“今天?”潘楷吃了一驚。
“今天、今晚、現(xiàn)在,一刻也不能耽誤。”
“可我還沒向手下將士講明情況。”
“不需要,潘將軍召集親友,再加上可信的兵卒,有二百人足夠。”
“徐礎(chǔ)帶兵將近兩萬,我這里的二百人怕是不夠用吧?”
郭時風(fēng)笑道:“咱們這是將計就計,徐礎(chǔ)擅長用計,為了不引來潘將軍的懷疑,故意與將領(lǐng)疏遠(yuǎn),但是這種事情知情者不能太多,我猜梁軍中只有極少人知道徐礎(chǔ)的真實目的,甚至一個也沒有,徐礎(chǔ)身懷密旨,必要時讓高圣澤宣旨,誰敢違背?”
“這就是高圣澤跟來的用意。”
“沒錯。所以潘將軍要當(dāng)機(jī)立斷,帶兵斬殺徐礎(chǔ)與高圣澤,然后聲稱是奉梁王之命行事,等梁王那邊得知消息時,寧王大軍也已趕到,潘將軍慢慢說服諸將即可。”
潘楷又猶豫一會,再次打定主意,“好,一個時辰以后動手。”
“潘將軍此舉,挽救東都與滿城兵民。”
潘楷抓住郭時風(fēng)的一條胳膊,“寧王是要守住東都,對吧?”
“當(dāng)然,否則的話,何必派我過來勸說潘將軍?東都對梁王可有可無,對寧王卻是至關(guān)重要,不得東都,寧王無以破局。”
潘楷松開手,大步走開門口,向衛(wèi)兵道:“緊急軍務(wù),去將潘劇叫來。”
潘劇是潘楷的侄子,亦是親信,年輕氣盛,對伯父無所不從,潘楷只說一句“梁王要除掉潘家”,潘劇立刻大怒,甚至沒問原因,手握刀柄,“潘家絕不坐以待斃,大將軍下令吧,拼個你死我活,事成之后,大將軍稱王!”
“我已定下計策,不用你來胡說八道。去將咱們潘家的親友叫來,不要大張旗鼓,就說……就說我要給老母慶壽,請他們過來商議,別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要提起。”
“明白,都要找誰?”
潘楷說出一連串的人名,潘劇全都認(rèn)識,嘴上重復(fù)一遍,牢牢記在心里,匆匆跑出去找人。
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去,潘楷再不猶豫,也不需要郭時風(fēng)督促,命令衛(wèi)兵頭目去將梁王賜給他的四名宦者請來。
“這四人先要除掉,以免走漏風(fēng)聲。”潘楷解釋道。
郭時風(fēng)拱手道:“還是潘將軍想得周全。”
先是幾名親友趕來,然后四名宦者同時到達(dá),對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只是覺得奇怪,潘將軍居然允許他們進(jìn)入議事廳。
潘楷大喝一聲:“拿下!”
衛(wèi)兵們立刻將四名宦者按倒,旁觀的親友嚇了一跳。
宦者更不服氣,紛紛叫嚷,潘楷也不解釋,拔刀出鞘,直接砍翻一人,剩余三人人面如土色,再不敢開口。
郭時風(fēng)上前,阻止潘楷繼續(xù)動手,向三名宦者道:“高圣澤是不是找你們問話了?”
三人嚇得張不開嘴,只會點頭。
“高圣澤詢問潘將軍動向?”
三人繼續(xù)點頭。
“高圣澤剛剛問過?”
三人還是點頭。
郭時風(fēng)看向潘楷,潘楷臉色微變,“果如郭先生所言,徐礎(chǔ)就要動手。”
三名宦者莫名其妙,不知道這與徐礎(chǔ)有何關(guān)系。
郭時風(fēng)緩緩點頭,退后幾步。
潘楷向幾名親友道:“梁王派來使者,要將潘家趕盡殺絕,我不想送死,諸位愿隨我起事嗎?”
這些人都是潘楷的親信,立刻拔出刀來,大呼不止。
三名宦者大驚,剛要開口爭辯,亂刀齊下,他們只來得及發(fā)出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