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礎(chǔ)只能耐心等待。
周元賓進進出出,顯得極為忙碌,很少與徐礎(chǔ)溝通——他已經(jīng)問明計策,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實施,已經(jīng)不需要徐礎(chǔ)的指點。
兩人偶爾也會閑聊,多是周元賓抱怨付出多、回報少,為兩家人奔走,卻得不到賞識與重用,“中宮只相信自己,晉王……唉,晉王最大的失誤就是信任劉有終那個老家伙。”
徐礎(chǔ)在驛站一困就是十天,倒是沒有受困,只是心中焦急無處緩解,臉上還要裝出笑容,好像對一切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這天傍晚,周元賓進餐時發(fā)出感慨:“徐先生真能穩(wěn)得住,居然一點也不著急。”
徐礎(chǔ)微笑道:“急也沒用,不如靜候結(jié)果。”
周元賓放下杯筷,“形勢不大妙。”神情卻沒有顯出焦慮。
“哦?”徐礎(chǔ)明白,若是一切順利,周元賓絕不會提起這個話頭。
“我倒是找到一些人,地位很高的賀榮人,與我抱有同樣的想法,但是……沒人敢動手。”
“中宮呢?”
“目前還不能向她透露計劃,中宮好像真的得到了原諒,徐先生此前說少則兩三天、多則七八天,如今已經(jīng)是第十天,單于和中宮也沒有動手的意思。”
“單于忙于追剿群雄,中宮忙于尋找書信,還都沒有騰出手來。”
“呵呵,徐先生總是……我在想,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機:單于一死,賀榮部必亂,對中宮、對周沈兩家終歸沒什么好處。”
徐礎(chǔ)不想顯出急迫來,笑著點下頭,安靜地吃了一會,問道:“晉王還被單于扣押?”
“已經(jīng)允許晉王帶兵了,這是一個好跡象,單于擊敗群雄之后,仍然需要我們周沈兩家的協(xié)助。”周元賓顯出幾分得意。
“周參軍向中宮透露過什么?”
“呃……什么都沒透露,我派親信去見中宮,說眼下形勢十分危急,擺在面前的道路不多,很可能只剩下一條。中宮說一切盡在單于,讓我耐心等候,不要著急,她自會保護沈周兩家的安全。然后沒過幾天,晉王重新掌兵,我想其中必有中宮的功勞。”
“可周參軍心中仍有不安?”徐礎(chǔ)道。
周元賓拿起一杯酒,猶豫多時也沒喝下去,“中宮……畢竟不比從前,她的心事我猜不透,徐先生能替我猜一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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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宮絕不會坐以待斃。”
周元賓苦笑道:“當(dāng)然了,就算是為了兩子,中宮也不會認輸。”
“兩子如何?”
“已經(jīng)送到中宮身邊。”
“周參軍為何不想辦法留下?”
“我思來想去,以后還要借助中宮的勢力,最好還是不要與她撕破臉皮。”
徐礎(chǔ)心里輕嘆一聲,“中宮要自己動手。”
“嗯?不可能,絕不可能。”
“中宮找出書信就會動手。”徐礎(chǔ)固執(zhí)己見。
周元賓連連搖頭,“中宮的確害過一次單于,但是有外人相助,這一次她能得到誰的幫助?”
“中宮解決單于之后,就輪到咱們了。”
周元賓笑道:“徐先生的推測也不盡準(zhǔn)確。”
“這倒是。周參軍多喝幾杯。”
周元賓飲一口酒,“襄陽之戰(zhàn)就要打完了,有驚無險,估計明后天就能傳來獲勝的消息,單于愿意,直接揮師渡江,若是不著急攻占江南,就轉(zhuǎn)而進入洛州奪取東都,順便鏟除梁王。如今是得單于歡心者得中原,唉,希望中宮真獲得了原諒,她當(dāng)年所為,畢竟是為單于著想,希望單于能記得這一點。”
周元賓又變得嘮叨,開始想象單于一統(tǒng)天下之后,周家能獲得多少好處。
“晉王怎么辦?”徐礎(chǔ)問。
“晉王……等到中宮的難題解決,我們周家自會想辦法挽救沈家。”
徐礎(chǔ)注意到周元賓說的是挽救“沈家”,而不是晉王,于是笑了笑,“周參軍主意已定,我不多嘴,唯有一句提醒。”
“請說,徐先生的提醒肯定有用。”
“盡量留一個備招。”
“明白,我這些天里也沒白忙活,至少有三位大人不怎么喜歡強臂單于,而且與我們周家關(guān)系密切,必要的時候能夠提供保護,甚至助我一臂之力。”
“擊敗襄陽群雄之后,單于十有八九會去益州,他若立即出兵,周家無憂,若要整兵休息,周參軍則要小心提防。”
“益州?為什么是益州?”
“洛州殘破,冀、并兩州另有塞外諸部救援,皆非單于當(dāng)務(wù)之急,他要奪取益州,一是懲罰蜀王出兵不速之罪,二是要盡取益州糧食,為明年更大的攻勢做準(zhǔn)備。”
周元賓點頭道:“徐先生說得有道理,蜀王也真是愚蠢,既然投靠單于,還要三心二意。”
“即便蜀王一心一意,也改變不了什么,單于需要益州的糧草,蜀王供應(yīng)不起,早晚還是會遭到攻擊。”
周元賓心情愉悅,能夠關(guān)心別人家的閑事,笑道:“徐先生也覺得襄陽群雄這次必敗?”
徐礎(chǔ)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希望襄陽能夠守住,至少堅持一個冬季,結(jié)果全成泡影,如漢州一般無二。
“認命吧,徐先生,如果能得到單于的諒解,你愿意做他的謀士嗎?”
徐礎(chǔ)搖搖頭。
“這……這是何必呢?活路不走,偏要走死路?”
“時機不對。”
“生死關(guān)頭,徐先生還覺得時機不對?”
“不是我的時機,是單于的時機。”
“咦?”
“單于若是早兩三年繼位,先在塞外爭得諸大人的全力支持,此時入塞必成大業(yè),但他繼位晚了一些,中原亂得早了一些……”
“徐先生聽說我拉攏到幾位賀榮大人,就以為單于軍心不穩(wěn)?那你可就錯了,賀榮人的忠心跟咱們中原人不同,可以在心里反對單于,但是仍然服從單于的命令,單于心知肚明也不追究,只要能打勝仗,人人有利可圖就行。那三位大人說了,他們絕不會動手,只是‘意外’發(fā)生之后,可以向我提供保護。”
“時機依然不對。”
“哈哈,放眼天下,還有誰會是單于的對手?”
周元賓話音剛落,從外面跑進來一名仆人,周元賓怒道:“早跟你說了,不許外人擅闖,你自己倒闖進來了。”
仆人惶恐道:“急事。”
“襄陽那邊?”
仆人搖頭,“不是,是秦州……是涼州。”
“到底是哪?”
“剛剛傳來的消息,涼州楊家反叛單于,率軍偷襲諸部將卒,諸部大敗,又逃回塞外去了,秦州無援,形勢危急。”
周元賓一愣,“天成朝廷還在的時候,楊家就與賀榮部暗通款曲,一直很老實,怎么現(xiàn)在膽子卻大起來了?”
“不知道,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信使已經(jīng)出發(fā)去見單于了。”
周元賓揮手道:“知道了,出去吧,別再亂闖。”
“是是。”見主人不是特別感興趣,仆人訕訕地告退。
“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周元賓微笑道,“降而又叛這種事,什么時候也少不了,前有漢、荊,后有益、涼,對了,還有梁王趁火打劫。”
“單于有麻煩了。”
“不算大麻煩,楊家兵少,掀不起大風(fēng)浪,就看單于先要平定哪一州,或者單于傳個命令,塞外諸部重新集合,楊家也不是對手。”
對徐礎(chǔ)來說,遠方這次不明不白的勝利,卻是連日陰霾中的一線陽光,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徐先生又能喝酒了?”
酒到了肚子里極不舒服,徐礎(chǔ)連連搖頭,強忍下來,開口道:“周參軍聽說過芳德公主的消息嗎?”
“徐先生還沒忘記她?”周元賓笑問道。
“十多天前就有人說她會被送到單于營中,一直沒有消息,我有點好奇。”
“徐先生懷疑公主被涼州楊氏劫走了?”
“兩件事情或有聯(lián)系。”
“我去給你打聽一下。”周元賓起身,“如果單于真要去益州,周家可以借此機會發(fā)一大筆財,徐先生的這條推測很值錢。”
周元賓出去沒多久,回來道:“還真是有點奇怪,前些天還都盛傳芳德公主、金圣女等人淪為俘虜,全會被送過來,如今卻沒什么消息了,還有人說,降世軍雖然大敗,卻沒有全軍覆沒,逃走不少人,公主根本沒有被抓。”
“涼州楊氏參戰(zhàn),想必是為了救助降世軍。”
“可是……為什么?降世軍多是秦州百姓,楊氏乃涼州豪門世族,雙方哪來的交情?楊氏此時背叛單于,無異于自尋死路——沒理由啊。”
“很快還會有新消息傳來。”
“沒意外的話,天黑之前還會再來一撥信使。”周元賓笑了兩聲,“涼州太遠,那邊的勝負影響不了這邊的形勢。”
“周參軍有沒有想過,如果涼州楊氏趁機進入秦州,北方三州盡叛,賀榮部的退路可就沒了。”
“單于對此早有準(zhǔn)備,留下重兵守衛(wèi)秦州關(guān)塞,所以并、冀丟失的時候,賀榮人不太擔(dān)心。以楊家的實力,就算傾其所有,也攻不下秦州關(guān)塞。”
有人敲響房門。
“進來。”周元賓喝道。
仆人推開門,站在外面道:“寇圣師來了,說是帶來徐先生的一位故人,請徐先生出去看看。”
徐礎(chǔ)一驚。
周元賓笑道:“徐先生這是金口玉言嗎?說誰誰到,寇道孤親自送來讓你看的人,肯定是芳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