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房與醫院病房簡直是天壤之別。二零零七年的七月,整整一個月天空放晴,沒有落過一滴雨。按老輩們傳下來的規矩,不能吹風扇,不能洗冷水,我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沙灘上的一條鹽魚,在悶熱的屋子里面流著汗。傷口以最快的速度感染著,直到化膿。去水口醫院檢查過幾次,每次去檢查,都得步行至東江路口擠公交,下了公交再從水口市場走到水口醫院。回來的時候也是如此。每走一步都特別困難。我不得不用上了我的拐杖:一把超大號的雨傘。我拄著雨傘在太陽底下走來走去,不敢坐摩托車,因為我沒有力氣坐在摩托車上,我怕我會摔倒。當然,我走路的時候,也隨時可能摔倒,站著摔倒了,我還能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前行,可是從摩托車上摔下來,會傷得更重!
去醫院治療的效果并不理想。傷口依舊感染,疼痛依舊繼續。易只有十二天假期。當易的假期快到的時候,我強迫自己從床上坐起來,可是卻坐不穩,有傷口的那邊,根本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易離家去瀝林三峰的時候,傷口依舊沒有好。易的姐姐幫我買菜,幫我洗衣服做飯,我在家一邊養傷一邊帶豆豆。豆豆跟著我們住在農民房,日子也難過。從醫院回來的第二天,她就長了一身痱子,不過她倒聽話,很少哭,吃飽了就睡,半夜也很少鬧。豆豆身上的痱子,第一茬好了,接著長第二茬;第二茬好了,接著長第三茬。從醫院回來沒有幾天,豆豆的皮膚開始發黃。生理性黃疸來了。可是這個黃疸,一直到出生半個月還沒有好。我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得了黃疸病,但是我自己都病著,沒有辦法帶她去醫院。
豆豆連續幾天沒有拉大便了。我不放心,讓易回來帶豆豆去看病。我們去了惠州市人民醫院。水口醫院因為傷口的事情,已經傷透了我的心,我不想帶豆豆去那兒。因為要帶豆豆出去,易、易的姐姐都去了,我也跟著去了。沾了豆豆的光,給豆豆看完病,我找醫生看了傷口。醫生讓我連續打三天吊針,可是我只讓醫生給我開一天的藥水。因為后面兩天,我沒有辦法過去。藥水打得很慢,天快黑還沒有打完。易先送豆豆和她姐姐回家,因為他信迷信,說還沒有滿月的小孩子不能走夜路。他送了豆豆和他姐回家,然后又從東江工業區坐車去醫院接我。
晚上九點多鐘才打完針,我們走出人民醫院。易說,打的回去吧。可是我想節約一點錢,對他說:我們擠公交算了。按中國傳統的坐月子,一個月不能出門不能吹風,這些禁忌我早就犯了,再吹一點風再沒有什么了。我們從人民醫院門口的馬路走出來,等了好久沒有等到車。易開始罵我,說我一根筋,說要是打的,早就到家了。他根本不考慮我的感受,我生完孩子才十多天,還在月子里面呢。我站在公交站前落淚。嫁了外鄉人,就等于少了一門親戚。我想著:要是找一個湖北老鄉多好呀,不用在廣東生孩子,回湖北生孩子,這個時候圍在我身邊的人可有一大群呢,哪用受這種罪!易看見我在落淚,不再發火了,攔了的士,上了的士,我吹到了久違的空調,居然在車上睡著了。我睡得真香呀,可是從人民醫院到東江工業區,只有短短的十來分鐘車程。十多分鐘以后,我不得不下車,回到農民房里面去。
人民醫院的治療效果不錯,那天晚上,傷口沒有以往痛了,我睡得很香。第二天,我拿著病歷本,抱著豆豆,去找東江門診部幫我產檢的那個醫生,讓她給我治療傷口。在那兒,我享受了紅外線治療,連續幾天的吊水配合著每天半個小時的紅外紅治療,傷口沒有繼續感染了,每天醫生給我檢查,總會帶給我一些好消息:傷口消腫了、傷口開始結痂了、傷口的壞皮膚脫落了、新的皮膚長出來了,每次我抱著豆豆出去,帶上尿片,到了換尿片的時候,叫一聲護士,一個年紀大的護士就會過來幫忙換尿片。我打吊針的時候,把豆豆放在我身邊,豆豆躺在椅上,時不時揮動著手和腳做一下運動。每天抱著豆豆過去,醫生總說,眼看著豆豆一天一天地變化著,小家伙長得快。
有一天,我發現傷口好,我能行動自如了,雙腿坐在床沿上沒有疼痛感,而且能夠坐著抱著豆豆喂奶了。這時月子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這二十多天,我受夠了!易的姐姐出去上班了,我偷偷地打開風扇,坐在地上,狠狠地吹了半天,慶祝傷口痊愈!
接著,豆豆滿月了。滿月這天,易一大早就從外面趕回來,按照本地的風俗,買了兩米紅布掛在房東家的大門上,放了萬響的鞭炮。那個鞭炮陣天地響啊,引來了好多趕早上班的工人圍觀。我抱著豆豆沿著院子里面走了一圈,宣告我成了一個自由的人,出了月子,我可以自由走運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吹風扇、洗冷水,可以光明正大地抱著豆豆出去逗圈子、竄門了!自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