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峰廠早晨七點上班,是沒有早餐的。我和小蓮都有充分的準備,去超市買了蘇打餅干、沙其瑪當早餐。早晨洗瀨完畢,坐在宿舍里面吃幾塊餅干,就下二樓辦公室去上班。從早晨七點鐘一直坐到中午十二點,五個小時,通常情況下,不到十點鐘就有一點餓了。廚房就在樓下,但是廚房里面卻沒有香味飄過來,有一天下午,倒是有一股難聞的味道飄進了辦公室,小蓮說:“晚上我們又要吃青豆了?!蹦枪晌兜溃侵笄喽沟奈兜馈G喽共辉趶N房里面煮,而是用一只破電飯煲在辦公室旁邊的飯?zhí)弥?,所以每次煮青豆,我們的鼻子就要受罪。不過,煮好的青豆再放上油鹽炒一下倒是特別好吃。當然,如果炒豆子的時候,能加上一點肉沫,那就特別不錯,但是在三峰廠,你永遠也吃不上這樣好的菜。
在三峰辦公室坐了兩天之后,第三天又坐了整個上午,快下班的時候,老板對我說:“工廠現(xiàn)在沒有生意,你下午去樟木頭,去三家工廠送彩頁,順便拿回他們那邊的名片?!崩习褰唤o我一張寫好的紙條,我看了一下,我要找的可都是大人物,要么是廠長,要么是經理,還有老板助理之類的。而且據老板說,那都是大集團公司,讓我出去的目的,是推銷一下工廠的塑膠盆和塑膠筐,那些大廠對這一類產品的用量特別大。說直接一點,老板就是讓我出去拉業(yè)務。出發(fā)的時候,他遞給我一張名片,告訴我,名片上的這個人,是他的一個朋友,讓我到了樟木頭以后,打電話給他,他帶我去那幾家工廠。
我走出工廠,在路邊上了開往樟木頭的車。不一會兒,就到樟木頭了。那個時候廣東忙著鬧非典,街上看不到多少行人。在治安超級混亂的樟木頭車站下了車,我就打了老板朋友的電話,給他說明來意,問他有沒有時間帶我去。那個人聽我說完,在電話那頭大聲說:“我現(xiàn)在在外面,沒有空,你自己去吧。”我都已經站在樟木頭的地盤上了,當然不可能就這樣回去,然后告訴老板說,他的朋友沒有空,所以我空手回來了。我得自己去,找到這三家工廠,然后把老板的名片送出去,再拿著客戶的名片回來。三家工廠,在三個不同的地方,記得有一家工廠在樟羅,有一家在白果洞,還有一家在石新。我坐上了開往樟羅的公交車。上了車,就問司機知不知道這家工廠。司機說,有個大概的印象,具體的位置他就不知道了。坐上了開往樟羅的車,至少就離目的地近了一些吧,坐車的人并不多,所以司機態(tài)度特別好。到了樟羅,司機告訴我,要下車了。然后指了指旁邊的一條路,對我說:“你從這條路進去,就會找到這家工廠。”那是一條岔道。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那條岔道特別長,我走了好久,最后走到了一個上坡上。遠遠地,終于看見了那家工廠的招牌,可是就是不知道工廠的正門在哪兒。我四下里再找了一下,又浪費了一點時間,終于來到了工廠大門口。隔著工廠的柵欄大門,我對里面的人說,要找某某廠長。這時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問我是誰派我來的。我立即送上我們老板的名片,說是朋友介紹的,然后遞給他我們工廠的彩頁,他看了一下,然后回了我一張名片。我接過名片一看,這人就是我要找的那個廠長。后來,這個廠還真下了訂單到我們廠。
我接著去找下一家工廠。那個時候打手機貴,惠州的卡,到了東莞再打電話出去,就是一塊多錢一分鐘。到樟木頭以后,問路打了幾個電話,卡上就不剩多少話費了。于是,我改用打公用電話。公用電話便宜,打了公用電話,還有發(fā)票,回去可以報銷呢,打私人手機可沒有報銷。我打公用電話問了路,然后趕到了位于百果洞的第二家工廠。在廠門口,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某經理,告訴他,我是三峰塑膠廠的,前來送彩頁,并想見見他。那個經理聽我說完,顯然不耐煩,讓我把彩頁放在保安室,他說他有空會下來看彩頁的。做過采購的我當然知道,人家是不愿意理你,才這樣對你說,很多時候,這些彩頁他們根本不會去看。我又說了一翻好話,說想讓他給我一張名片,他說:“一天來找我的人多著呢,難道每來一個人找我,我就要遞給人家一張名片嗎?”實在沒有辦法,我只好放下彩頁,然后奔第三家工廠去了。
去第三家工廠也挺順利。叫了一輛摩托車過去,摩托車一直把我送到工廠門口。在工廠門口,我告訴保安,我是三峰塑膠廠的,要找一下老板助理,保安打了電話過去,老板助理同意見我,于是我在一名保安的帶領下,進了辦公室。聊上了幾句,那個助理問我:“你們老板是哪里人?”我告訴他實話,說老板是東北人。那人聽了特別高興,他說他也是東北的,于是帶我去見了采購,而且吩咐采購,當然我沒有忘記找他要了一張名片,然后再找采購要了一張名片,然后借勢把三峰的產品推銷了一番。完成了任務,時間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我在外面跑業(yè)務的這半天,也算是一筆豐富的經歷吧。業(yè)務員,總能把手中的稻草說成金條,每個跑業(yè)務的人,都長著一張會說話的嘴,用四川人的話說,就是長著一張白嘴。因為有著一張能把臭的說成香的,把死的說成活的,把假的說成真的,所以很多工廠特別討厭業(yè)務員,他們似乎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半天時間,跑了三家工廠,后來還真有兩家工廠把訂單下到了工廠。不過,半天時間,受的委屈也挺多。印象特別深的,是我去一家電話亭打電話的時候,電話亭門口坐著幾個小男生,見我走過去,他們就沖我吹起了口哨。男孩子或許天生都是這種德性,見了女孩子就要吹口哨。我可是良家女孩子,又不是站街女,沖我吹口哨,我討厭極了。
從樟木頭回去,我先交給老板兩張名片,告訴他,三家工廠都去了,但是有一家工廠的經理死活不見我,也不給我名片,我也沒有辦法。不過看樣子,老板挺高興的。因為我至少還拿回了兩張名片。遞完名片,然后我就找老板辭職,說不干了。老板有一點吃驚,他說:“你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我對老板說:“老板,你招聘我進工廠,你對我說過,是招聘跟單員,但是現(xiàn)在讓我去跑業(yè)務,我不干了。”老板說:“你以前沒有跑過業(yè)務吧?”我說沒有。他說:“那你挺不錯的,第一次出去跑業(yè)務,就帶回了兩張名片,明天再接著出去跑吧,車費我報銷。”我說,跑業(yè)務在外面太受委屈了,我不干,然后就把車票,打電話的收據一股腦兒從包包里面拿出來,讓老板給我結結清。老板一邊偷偷地抿著嘴好笑,一邊給我結錢。該我得的,一分也不能少,多少元多少角,我都要。記得尾數是五毛,老板還真掏出了一張五毛給我,我當然從兜里找了四毛的零錢給他。那個時候,后來,老板仔劉明還多次笑那件事情,說我跑了業(yè)務回來就找老板發(fā)飆,還要老板結清車費和電話費。
結清了電話費,老板依舊說,讓我第二天接著去外面跑業(yè)務。我說,我要收拾行李回家。老板說,你要走,得給一個理由吧,你說說,什么理由讓你走?我就說,出去跑業(yè)務的時候,有小男生沖我吹口哨,所以我不干了。那個時候真的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反正是不想干了。老板說:“他們朝你吹口哨,你不理他們就是了,你太膽小了?!辈还芩鯓诱f,我堅持要走。老板問我去哪兒,我說我要回家。老板說:“你要回家去,先給你姐和你姐夫打個招呼吧,讓他們也知道你回家了?!比缓?,讓我用辦公室電話打電話給偉業(yè)經理。我不打,我說我自己有手機,用我自己的手機打給他們就是了.。老板說:“這樣吧,我放你半個月假,你回家看看再來我這兒上班吧?!敝灰盼易撸裁炊夹校耶斎淮饝?。心里想著:放我假也好,我的這一堆破行李還可以暫時放在三峰廠,等我從家里出來,找到了工作,我就來搬行李,三峰廠就權當是物品寄存處吧。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坐車去了樟木頭,然后多樟木頭轉車去廣州,坐上開往宜昌的火車,回老家去了。
其實,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真的去跑業(yè)務,或許人生會是另一番模樣。因為就在第二年的春天,我去拜訪一個客戶,坐在接待室里等的時候,和我坐在一起的一個男士問我:“請問你是哪家公司的業(yè)務員?”我告訴他,我不是業(yè)務員,我是做跟單的。他說:“我還以為你是業(yè)務員呢,看你長得這樣漂亮,打扮又得體,挺適合做業(yè)務員的。”當然,如果做業(yè)務員,一定不能選擇三峰廠,因為我親眼見過好幾個來三峰做業(yè)務員的,做不了幾天就走了,因為三峰只認訂單,而不認你跑業(yè)務的過程,有時候業(yè)務員要一個樣板,都沒有人去幫他們。離開三峰以后,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特別想去做業(yè)務員,因為我想向高薪挑戰(zhàn),可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其實做業(yè)務員也挺好的,至少比做文職強多了。人生,錯過一次機會,或許等待下一次機會就需要很長時間,而且,有時候一錯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