頡利王躺在車中,身體依然麻痹。心中明白已經(jīng)到了驛站,而這裡現(xiàn)已被潛入的劫城人馬佔領了。一陣腳步聲響起,車門被打開,明亮的火把刺得眼睛生痛。幾個人過來把他七手八腳地架起來,徑直帶到一個寬敞的大堂。
一個英姿俊朗的青年將領站在正前方,頡利王認出他就是日間扮作許家家將攔在轎前的那個人。他旁邊還站著三個人:一個剛換好盔甲,還在整理斗篷,雖然身量更高,但黝黑的臉上稚氣未脫,可見年紀略小;還有兩人卻是坐在陰影中,看不清相貌,身上也沒有穿甲衣,一個著青色布袍,另一個則是花簇錦緞,在這個劍光閃閃、磨刀霍霍的大廳裡顯得格格不入。
一把座椅被搬過來,頡利王坐在上面,面對諸將。
藥勁已經(jīng)漸漸散去,靠著椅子,頡利王此時心中忐忑但面子上依舊鎮(zhèn)定自如,問道:“閣下怎麼稱呼?準備要如何打發(fā)本王?”
那人朗聲答道:“在下平西大軍副統(tǒng)制將官凌霄是也。今日一來請大王歸還邊塞重鎮(zhèn)雁門關,二來爲我等保駕護航。”
頡利王道:“雁門地區(qū)自古便是兩國交界之處,所屬誰家還不能一口咬定,歸還二字也談不上吧。至於其他,諸位將軍既然已將我強行綁來,只能悉聽尊便。”
批好斗篷的馬天賜有些不服氣:“這雁門關近百年來已屬於漢地,我漢人在此安居樂業(yè),你們無故興兵來犯,怎麼還倒打一耙?”
頡利王笑道:“小將軍說笑了。你漢人住得,我突厥人如何住不得?”
馬天賜果然受了激,張張嘴還要辯駁,凌霄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時間緊張,不宜作口舌之爭。
衆(zhòng)人話音未落,一個白色身影掀起門簾,閃身進來,同時揚聲說道:“王爺爲一己私慾大動干戈,陷兩國軍民於水火。行不義,據(jù)不正,巧取豪奪,以至怨聲載道,爲人君者視爲大忌。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漢人兒女爲亡人悲泣,而你突厥族內(nèi)亦多添孤兒寡母!”
衆(zhòng)人舉目望去,眼前一亮,只見婉貞一身潔白的戰(zhàn)袍外罩亮銀葉子甲,高束長髮顯出眉宇間的英姿颯爽,言語中的滿腔正氣。
頡利王心中一震,既爲這個人,又爲這番話。他當初起兵確有一時氣盛、不願屈居人下之意,之後便開始謀劃霸業(yè)。但是說起來,總是覺得爲族人謀利益。自欺欺人慣了,而今被婉貞一語道破,心中雖有不甘,但欲反駁卻又覺得言語無力,好不窩火。而剛纔還是明媚瑰麗的紅裝少女,轉身便成了纖塵不染的少年將軍,兩者變化之大,感覺就像換了個人,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不同的氣息。若不是事先知道,只怕認不出來。
婉貞又向凌霄道:“時辰就要到了,部署妥當就趕快出發(fā)吧。”
凌霄點頭稱是,立刻吩咐下去,命八個偏將小心看守住頡利王,逼城的時候就更多了一道籌碼。那八個人奉命起身,將頡利王帶出堂外。
頡利王驀地回首,只想婉貞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婉貞微微一笑道:“在下官拜戶部侍郎,兼平西大軍軍需監(jiān)察使,李宛。”
“你?”頡利王一陣錯愕,“漢人怎麼會讓女子做官?”
“女子?”衆(zhòng)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云,婉貞笑道:“我不過是穿了女裝混進去的,王爺就連男女都分不清了?”
衆(zhòng)人釋懷,馬天賜也笑道:“就是說嘛,李大哥雖然相貌清秀,但那是如假包換的狀元公,文武全才呢。”
“不說話能憋死你。別再往我身上扣帽子了。”婉貞笑罵。
看著一臉不解的頡利王離開了大堂,婉貞心中的石頭也放下了,總算過了這一關。
***
凌霄等人整裝待發(fā),婉貞心中仍在思量,露出猶豫神色。凌霄因問道:“李兄是否覺得那裡有些不妥,還請儘早道來。”
婉貞道:“並不是不妥,只是我突然有個想法。心中還猶豫不下。”
“李兄請講。”
婉貞起身,踱了幾步,終於下定決心,道:“火攻。”
“許大人,凌兄。我等只有這百十來號人,而突厥城內(nèi)兵馬共五萬之重,實在懸殊,但雁門關自有百姓十萬餘人,且民心不散,鬥志依舊。我想,若讓人四處縱火,擾亂突厥軍心,致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對我們這邊也是大大的有利。”
凌霄道:“此計不錯,當初我等擔心無法順利與許大人取得聯(lián)繫,也並沒有往這方面想。欲辦從速,許大人,此時還要您來籌辦。”
許冠城道:“嗯,此事雖有難度,但還是能找到法子。許某年老無能,比不得諸位少年英才,不過這點事情還是能辦到的。”
婉貞道:“我之所以猶豫,還是因爲此事畢竟還有損民生。許大人,您可下令百姓不必焚燒自己的房屋住所,而且還要在自家附近畫好土溝,以防起西風受魚池之泱。突厥現(xiàn)在接管官府重地,可令百姓焚燒官衙、公家草倉、官家的府邸。一些地方一來可以引起突厥貴族的重視,二來減少百姓的負擔。許大人,你的留守府……”
許冠城接道:“本官明白,舍小爲大,不值什麼。”
“好。此間就由許大人全權負責,舉事的時間很重要,一是要配合我們奪城,二是要避免無辜傷亡,突厥兵過來鎮(zhèn)壓一定要立刻疏散民衆(zhòng)。告訴民衆(zhòng),我軍進城之後,也要小心行事,以免誤傷。”
越鴿突然插話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兄弟潛伏其中,見機行事。”慕鶴也點點頭。
婉貞一想,不錯。以他二人的能力,潛伏在民衆(zhòng)之中,既能掌握突厥動向配合奪城,又能暗中保護衆(zhòng)人,牽制敵軍。正是此時用的人才。
婉貞看看凌霄,尋求他的意見,凌霄也同意。
凌霄道:“我們立刻分頭行動,大家小心行事,力戰(zhàn)克敵,只許勝不許敗!”
衆(zhòng)人齊聲道:“力戰(zhàn)克敵!只勝不敗!”
***
寂靜的夜中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與此同時,百餘匹戰(zhàn)馬涌上寬敞的大路,馬上人人披甲帶刃,殺氣肅起,向北其奔。
凌霄一馬當先,馬天賜等人緊隨其後,婉貞在中央照應,衆(zhòng)人馬不停蹄,冷清的街道上霎時揚起了陣陣沙塵。
街角出來幾十名突厥兵,看到這陣勢,頓時亂了起來。有的用漢話喊道:“什麼人?停下來!”更多人用突厥語呼喝,凌霄冷笑道:“你說停便停,哪兒那麼容易!衆(zhòng)將,與我一起衝殺過去!”說罷,一擺家傳的五虎亮銀槍旋風一般衝了上去。衆(zhòng)人見主將如此英勇,振奮齊呼,緊隨其後。迎面來的都是普通的突厥兵卒,凌霄等十幾員戰(zhàn)將立刻殺出了一條血路。婉貞見狀,命道:“跟上去,弓箭手斷後!”
衆(zhòng)人馬匹穿過這隊突厥兵的陣列,隊伍後的弓箭手箭發(fā)連珠,使之全軍覆沒,無力追趕。但還是有人用殘餘力量吹響了牛角號,低沉的號角聲嗚咽地傳遞著血腥的警告。
衆(zhòng)人一路策馬揚鞭,遇到了三隊這樣的巡邏兵,因爲速度極快,己方?jīng)]有傷亡,只是有三匹馬匹受了箭傷。
凌霄道:“再轉過去兩個街口就是北門了,快!”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聽聲音少說有幾百人。火把照亮了街口,迎面而來一隊突厥兵馬,爲首的一員將領高聲喝道:“大膽賊人聽著,再敢往前一步,就將你們亂箭射死!乖乖的束手就擒,弓箭手準備!”
婉貞定睛一瞧,此人正是阿史那蒙言。他一聲令下,百餘弓箭手立刻翼狀排開,搭弓引箭,一觸即發(fā)。
凌霄作手勢讓停下來,婉貞明白他的顧慮,畢竟自己只有這麼點人,一個頂一個的人才,禁不起折損。
馬天賜催促道:“凌兄,還是一鼓作氣衝過去吧,這樣下去與我不利啊。”
凌霄略一沉思,轉身問道:“李兄,可有讓他們分散注意的法子?”
婉貞心中已經(jīng)思量妥當,點頭道:“可以。”
凌霄道:“好。等一下,我先過去,纏住那個主將,天賜你們開路,衝殺過去,直接到北門,不必管我。我稍後便與你們匯合。”
這是極冒險的法子,誰都知道亂軍之中落了單,那就是腹背受敵,九死一生。但婉貞看到凌霄眼中的鎮(zhèn)定自若,心知他必有把握,不會輕易涉險。天賜忍不住提醒道:“凌兄,這個蒙言將軍是突厥軍中的有名上將,你要小心啊。”
凌霄笑道:“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可惜沒有交手,這次正好較量一下。不過是蠻戎之地的雕蟲小技,我還未看在眼裡。”
婉貞也道:“我們聖朝的探花郎都這麼說了,我等遵命就是。”
兩邊還僵持著,城中顯然已經(jīng)沒有之前那麼安靜。幾處火光沖天,映得夜空紅彤彤的。看來幾處大火已經(jīng)燒了起來,進行得很順利。
凌霄向婉貞微微點頭,婉貞會意,高聲叫道:“阿史那將軍,不要再做無用的抵抗了,我們漢軍的人馬已經(jīng)侵入城內(nèi)。勝算不會在你們那邊,你聽一聽就明白了。”
蒙言果然聽到嘈雜聲此起彼伏,隱約似乎還有搏鬥喊殺聲。他心中惴惴不安,難道雁門真的淪陷了?
婉貞不容他細想,又道:“你們放箭,我們不在乎。只是要告訴你一聲,你們的頡利王已經(jīng)在我們手中,藏在我們這些人裡,他中了麻藥,手腳無力,要是你們誤傷了他,我們可是沒辦法。”
此言一出不光突厥隊伍裡一陣慌亂,凌霄等人也是一怔。因爲頡利王現(xiàn)下被十幾個人押在驛館的隱秘之處,待大軍進城之後再來安排。這樣衆(zhòng)人奪城也無後顧之憂,婉貞出言恐嚇也是靈機一動。
蒙言大聲道:“你胡說!來人,放箭射死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人。”
婉貞喝道:“你看這是什麼!”說吧,扔過去一件物事,掉在蒙言的馬前。蒙言仔細一看,正是今天成親時頡利王頭上帶的裘皮頂戴。
蒙言心中一慌,正要再開口詢問,凌霄看準時機,一騎當先衝了過去。衆(zhòng)人隨後,蒙言生怕其中有頡利王,吩咐道:“不要放箭,擋住他們!”自己縱馬迎上攔住了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