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宅門前,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和一個中年婦女。
男孩正將手上籃子里的東西一件件向她作介紹,口齒十分凌厲。
“這包是小豆蔻,這包有2盎司,賣16個銀芬尼。”
“這包是丁香,也是16個銀芬尼。”
“這包是百里香,只剩這最后一包了,是上好的銀斑百里香,這個價格就要貴上一些了,要55個銀芬尼才行。”
“哦,是的,肉豆蔻漲價了,現在每盎司要12個銀芬尼,可誰叫南邊打仗呢?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
熟練的兜售完籃子的里的貨物,小維納細心收起錢,開始往家里趕。
哦,今天的生意進行的也十分的順利,太陽才剛剛升到頭頂,他就已經賣掉了一籃子的商品。
果然,這個方法確實有效,比呆在店里強多了,只要多記下一些常客,再多跑幾步路,生意還是很好做的嘛。
小維納是個猶太人,和家里搬來柏林已經差不多十年了,他們家在市場上開了個香料鋪子,經過著多年的努力,生意做的還算不錯,雖然管理市場的那幫貴族老爺總是索求無度,但排除掉那些額外開支,倒也基本滿足了全家的生活所需。
而就在幾周之前,小維納更是想到了一個這么個好點子,讓家里的經濟再次寬松了些。
城里貴族富豪很多,總有些人沒時間去市場購置所需,而其中香料更是大家每天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必需品。只要自己找到那些有需求的客戶,親自上門兜售,只要香料品質好,價格也不比市場上高,這生意不就很容易做成么?
一番請求后,家里同意了自己的計劃,讓自己先試試再說。
一連試幾個禮拜,小維納找到了不少的客戶,每天都能談成好幾個新生意,甚至還定下來了幾個長期客戶。
嗯,下午再提一籃子貨好了,城西那邊還沒去過呢,要這個新式,這一天就能賺......
正想著,他就來到了柏林西城的噴泉廣場上。
這里連接了柏林好幾個區,好幾條道路在這邊交匯,向來非常熱鬧。
今天也是一樣,人群聚集,圍在一起,不時發出感嘆聲,仿佛是在看什么表演。
難道又有什么吟游詩人來我們柏林了?雖然肚子有些饑餓,但小維納還是打算先看個熱鬧。
將裝錢幣的袋子貼身放好,小維納就仗著身子小,擠進了人群中。
然而,前面卻不是他想的那樣,潔白的噴泉下,眾人的圍觀中,卻是一個十分健壯的小胡子在進行演講。
他穿著筆挺的軍裝,神情激動,用力握緊這拳頭,聲音更是慷慨激昂,滿含感情。
可是,怎么現在還有人敢出來公然演講?他就不怕憲兵隊來抓他么?他就不怕死么?
小維納這段時間見過不少這樣的演講者,看到過好幾個在公共場所演講的年輕人被憲兵隊打倒在地,滿頭是血的,被拖上了憲兵隊的馬車。
但看這里聚集的人數,差不多有一百多人,看來這小胡子應該講了一段時間了,可怎么沒有人來抓他呢?
難道他講的話有什么特別的?小維納有些好奇的,靜下心傾聽了起來。
“......是的,我們的戰士們仍然在前線赴死,而這些本該成為奴隸的人,卻在我們的國度里享受著和我們一樣,甚至更勝一籌的地位!這憑什么呢?他們是被征服者,我們是征服者,這根本毫無道理!他們就該去勞作!農田!礦場!運輸隊!到處都是缺人的地方,我們完全可以拿著皮鞭抽打他們的,讓他們戒除懶惰!”
“......但現在不是這樣的,英勇的戰士們只能得到微薄的撫恤,而大筆的戰利品,卻被花在了安撫那些異族人身上!我們德意志的人民本該享受的福利,卻被送給那幫失敗者!如果沒有他們,我們完全可以獲得更好的生活,農民們得到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牛羊,工人們得到更少的工作,更高的薪水,但這樣美好的前景,卻被他們無情的掠奪了!”
“......我們現在生活的這么差,這么慘,這么痛苦,全都是因為那幫該死的異族!全都是因為他們,他們奪去了我們的工作,奪去了我們的土地,奪去了我們的財富,奪去了我們的幸福!”
“......我可以驕傲的說,我因為我是一名光榮的日耳曼人而驕傲!我們日耳曼人是全大陸最優秀的民族,沒有之一!我們勤勞!我們勇敢!我們聰明!我們強壯!我們有悠久的歷史!我們有光榮的傳奇!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戰士!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藝術家!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武者!共同的血脈把我們聚集在一起!共同的血脈將我們團結在了一起!我們德意志,是日耳曼人的德意志,我們,絕不允許那幫異族人破壞它!玷污它!”
大多數人都被他的情緒感染了,好幾個人的眼眶都有些發紅,不斷有歡呼響起,不斷有掌聲陣陣。
但小維納卻仿佛深陷冰窖,感到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
異族人?反對異族人?消滅異族人?日耳曼族?
這是什么意思?他們以前不都是討伐那些容克貴族么?造成這一切的,不是那些貪婪的貴族么?現在這么扯到我們身上來了?這關我們什么事啊?
盡管有些害怕,但小維納還是努力鼓起了勇氣,趁著一個空隙,大聲反駁道:“你說的都是錯的!你們過的不好,是你們自己的問題!和我們沒有關系!”
旁邊的喧雜一下子沉寂下來,人群緩緩推開,將小維納顯現了出來。
“是誰在說話?”小胡子環顧四周,最后看向了凸顯出來的小維納:“哦,剛剛是你在說話吧?看你長的那個樣子,就不是我們日耳曼人。”
周圍傳來輕聲的嘲笑。
小胡子繼續道:“哦,你反對我的觀點,那我問你,你是那個族的?”
勉強鎮定下來,小維納傲然道:“我是猶太人!”
周圍一片喧鬧,再又沉寂下來。
小胡子卻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是什么人,原來是個猶太人。呵呵,猶太人,沒有祖國,四處流浪,靠著剝削,吸食其他國家人民的血汗,才能生存下來的民族,竟然還敢在這里對我們大放厥詞?”
“我們的錢都是自己賺的!沒有剝削你們!”小維納反駁道。
“沒有剝削?真好笑。你為什么不去市場看看呢?多少家攤位都被你們占據了?那是我們德意志的攤位!是屬于我們日耳曼人的攤位!”小胡子指著小維納,厲聲道:“而你們卻占據了它們,用它們,來剝削我們日耳曼人!”
“我們,我們是公平做生意!沒有剝削你們!”小維納咬牙堅持。
“呵呵,沒有剝削?誰不知道呢,你們有多少貨物是你們自己的?你們賣的小麥,甜菜難道是你們種的?不!是我們勤勞的日耳曼人種的!你們賣的牛羊難道是你們自己放牧的?不!是我們勤勞的日耳曼人放牧的!你們賣的布匹難道是你們自己生產的?不!是我們勤勞的日耳曼人生產的!你們用低廉的價格,用欺騙的手法,從我們辛勞的,可憐的同胞那里,收上來這些,又用那樣高昂的價格,來賣給我們!這難道不是剝削!”小胡子聲色俱厲。
“可,可,我們......”小維納結巴的,接不下去。
“沒有什么可是!你們就是趴在我們德意志帝國身上的牛氓!吸食著它的鮮血!讓它越來越虛弱!”小胡子乘勝追擊:“我想問問大家,有多少人,家里已經買不起面包了?又有多少人,好久沒吃過一次肉了?大家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么?是什么造成了這一切?為什么我們的薪水是那樣的微薄,而物價卻是那樣的高昂?”
“為什么,我們的妻子不能穿上新衣服?為什么,我們的孩子捧著肚子說餓?為什么,我們這么努力的工作,卻連養活家人都做不到!為什么,我們偏要受到這樣的欺壓,這樣的壓迫!為什么,這幫無恥之徒,狡詐之徒,要趴在我們日耳曼人身上吸血!”
整個廣場上一片寂靜,滿是沉重的呼吸聲,只有小胡子響亮無比的演講。
他的聲音突然降低溫柔了一些:“大家看我的裝束,就應該知道,我原來是一名士兵,曾在第帝國三軍團服役。在軍隊中,我交了許多好朋友,我們一起睡覺,一起吃飯,一起訓練,互相幫助,無話不談。大家都是好小伙,都是我們日耳曼的好小伙。”
“然而,戰爭開始了,每一天,都有同伴在我身邊倒下,每一天出戰后,我都沒辦法保證自己能活著回來,我寫過好幾份遺書,大家也都寫過好幾份。我知道,大家其實都是害怕的,到了夜深人靜后,我能聽到他們的哭泣,他們的祈禱!但是,一旦號角吹響,我們仍然會列隊出戰,我們英勇的日耳曼小伙子仍然會奮力戰斗!為了我們德意志的未來而戰斗!”
小胡子露出胸前的勛章,又卷起褲腿,露出大腿上的傷疤,聲音里滿是悲傷:“最后,戰爭結束,我因為軍功,獲得了這兩個小小的勛章。獲得了這一生都無法治愈的傷痛。但真正的傷痛不在我的腿上,在我的心里!我是活著回來了,但其他人不是,其他很多很多日耳曼小伙子不是,他們永遠的倒在了戰場上,永遠都,回不來了......”
小胡子的拳頭在胸口握緊,捶打著胸膛,語氣悲愴:“我們在為國家作戰!我們日耳曼人的小伙子在為國家的未來,去赴死!我們的軍隊里幾乎沒有異族人,像是什么猶太人,我根本聽都沒聽說過!”
“在戰爭進行的時候!那些異族人,那些個什么猶太人,他們在干什么?我知道,你們也知道。他們在哄抬物價!他們在后方興風作浪!他們只想要賺錢!只想踏著我們日耳曼人小伙子的尸骨,去賺錢!大家都節衣縮食的供給前線,他們卻在炒高糧價,來發這國難財!”
他指向已經手足無措的小維納,咬牙切齒:“你們猶太人!全都該下地獄!”
“下地獄!”
不知誰高喊了一聲,人群積攢的怒火被徹底點燃。
“送他下地獄!”
“送這小崽子下地獄!”
“讓那些猶太佬下地獄!”
......
“砰”小維納感到自己頭上重重的挨了一拳,向著地面倒去。
“啪”肚子上又是重重的一腳,痛的他蜷縮起來。
然后,就是狂風暴雨般的毆打。
他只能艱難的抱著頭,來躲避那雨點般的拳頭和腳尖。
他的衣衫開始破爛,籃子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就連藏在衣服里的錢袋都被踢破,錢幣滾落一地。
“看看,這些就是他從我們身上剝削到的錢!”有人感嘆。
人群越發憤怒,拳頭上的力量越發有力,終于,小維納的手軟綿綿的垂了下來,鮮血無聲的在地面上流淌......
“去市場!接著消滅那些猶太人!”有人高喊。
一呼百應,已經怒氣滿盈的人群浩浩蕩蕩的向著市場而去。
然而,迎面潑來的,是一盆冷水。
一小隊憲兵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尖利的哨聲響起,粗壯的警棍不要命的打將出去,將整個人群打的分崩離析,四散而逃。
在黑衣憲兵的驅趕下,噴泉廣場上一下子就空無一人了,只留下一個倒在血泊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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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憲兵隊的一瞬間,阿道夫就知道,這次的鼓動是告吹了。畢竟,群毆死個孩子,和帶隊沖擊市場,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演講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暴動只會迎來鎮壓。
這一次聚集的人還是太少了,而且大多都是一時沖動,沒想過后果的,被憲兵隊這么一檔,就沒了銳氣,事情已經不可為了。
嘆了口氣,阿道夫就躲在四散的人群中,就準備趁亂跑出去。
但是,很顯然,作為事件的領導者,鼓動者,他是被重點盯住的,兩個拿著警棍的憲兵擋住了他的去路。
雖然,粗略估摸了一下實力,不難將他們兩個一拳擊殺,但是為了不造成嚴重的后果,他只好賠笑道:“不知道......”
可還沒等他說完,就被其中一個憲兵粗暴的打斷了:“好了,別廢話了,跟我們走,隊長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