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愁大師入宮, 被皇上封爲國師。
沛柔踏進國師殿,香火之氣旺盛,雖在宮中, 卻是難得的清淨。沛柔擡首, 莊嚴的佛像垂眼笑看世人, 沛柔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坐在蒲墊上, 沛柔笑道:“大師近來可好?”
淨愁大師點頭:“如今再見太后娘娘, 娘娘已經沉靜許多,想來已經放下很多事?!?
沛柔笑笑:“多謝大師方面啓發,我本凡人, 七情六慾貪嗔癡慢疑一個不少,只是在凡塵儘量求得一處僻靜罷了。今日前來, 其實是有事相求?!?
淨愁大師沒有絲毫意外:“娘娘所求之事, 貧僧定會全力以赴。只盼著能少造殺業, 願能化解苦難。”
沛柔摩挲茶盞邊緣:“會的?!卑Ъ乙宦纷邅?,坎坷曲折, 如今也定能守得雲開見月明,與哀家心愛之人相守。
沛柔出了國師殿,一陣清風吹來,身上的香火氣淡了些,她的心沉靜非常。
“阿河, 我不在的時候, 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方河溫柔地扶住她的手:“奴才不負使命?!?
“阿河, 再等等, 再等等, 等事情結束我們就去僻靜之地生活?!?
方河溫柔地捏捏她的手作爲迴應。
魏年羽靜靜等著沛柔回宮,近日太后與攝政王的流言蜚語愈演愈烈, 她再也坐不住,只想來一問究竟。
“不會的,不會的,太后娘娘向來尊貴孤傲,她定不會向哥哥折腰委曲求全的?!彼哉Z安慰自己。
太后娘娘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緊張地站起身來。當沛柔踏進宮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愣愣地盯著那支金釵,一動不動。晴元提醒道:“魏太妃?太后娘娘在這,您怎麼不行禮?”
“行禮?同太后娘娘還是攝政王妃?”她古怪一笑,方河揮退宮人,只留下了晴元在沛柔身邊。
沛柔緩步走到座位邊,“魏太妃,你今日怎麼了?”
魏年羽跌跌撞撞向後退了一步,手握住座位的扶手,“臣妾倒是想問問太后娘娘怎麼了?太后娘娘如今媚態承歡,對得起先帝在天之靈嗎?太后娘娘不怕天下人唾罵嗎?”
晴元大驚,上前一步抓住魏年羽的胳膊:“太妃失言!”
她猛地甩開晴元,將桌上的茶盞拂落在地:“太后娘娘難道不覺得那金釵熟悉嗎?”
沛柔摸摸頭上的金釵,奇怪魏年羽今日怎麼了,如此反常,她一向隱忍,今日發狂,她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給魏年羽下了藥,她鎮定心神,神色不改。
“這支金釵,這支金釵,它是哥哥的母親就給他的最後一件東西,臣妾小心翼翼收著這支金釵,一心一意守著哥哥回來。如今他回來了,卻將金釵另送她人!娘娘可知,臣妾這麼些年的癡念,入宮以後的種種隱忍,皆是付之東流了!”魏年羽雙眼猩紅,熱淚一滴一滴落下。
沛柔驚訝,後又突然想起那魏俊的身份,這魏年羽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兒,想來並沒有血緣關係,青梅竹馬,年少有爲的哥哥,情竇初開的妹妹,日夜相處,暗生情愫也是有的。
方河耳語:“娘娘,奴才來處理吧。”
沛柔當然知道方河的手段,若是他來,魏年羽定是沒有活路。她輕聲道:“不必如此?!?
她揚聲道:“你問哀家對得起先帝嗎,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你爲何不問問先帝就對得起哀家了嗎?曾幾何時哀家如你今日一樣,苦苦哀求,從不怨恨,最後呢?哀家最後什麼都沒得到。哀家與你不同,哀家是皇后!是太后!是他的結髮妻子!哀家比任何人都豁的出去,一路風風雨雨地走來,可到了最後,哀家也只空剩這一身尊榮。”
“如今有人將江山都拱手相讓給哀家的兒子,還說一生一世陪著哀家,你是哀家你會怎麼選?先帝連死,都是和哀家的好表妹死在一起,到了最後,連性命都給了她!哀家又爲什麼要顧忌他?是他負了哀家!”
她摸摸頭上的金釵,“既然哀家只有這一身尊榮,那隻要能坐在這宮闕之中保住這些尊貴,太后的位子是哀家就好了,哀家一介女流,又能活多少春秋。哀家偏要任性一回,哪管天下人說什麼?!?
“你又有什麼資格說哀家,他是你的親兄長,你尚且不如哀家!你我都註定了是罪人!魏太妃若是不滿,就出宮爲先帝祈福好了,不必呆在宮裡了。”
魏年羽冷笑一聲,:“是啊,太后娘娘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啊!只要他活著就永遠只能是臣妾的兄長,臣妾又有什麼資格指責娘娘呢?”她跪在地上,朗聲道:“臣妾自請爲先帝守陵,永生不再回宮。”
沛柔道:“允了?!?
魏年羽使勁兒擦掉眼淚,大步出去。
方河嘆口氣:“娘娘心軟了,放過她她的餘生也只會活在心結裡,未必會有多快活,況且她走之後宮中難免閒言碎語會生出來的?!?
“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無妨。她是個可憐人,哀家看到她就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如此,就當做哀家放過了從前的自己?!迸嫒峥粗x去的方向。
方河走到沛柔身後,爲沛柔仔細將金釵插好,沛柔輕聲問道:“阿河,我們可以等到的,對嗎?”
“一切都會過去的,娘娘不必擔心,奴才永遠陪著您?!狈胶訙厝岬馈E嫒岜硨χ?,瞧不見他臉上表情,可她就是莫名地安心。
她靠在方河懷中,十指相扣,竟覺歲月靜好。
魏俊閉門不出,他仔細地雕琢,薄薄的金片上蜿蜒著精緻的紋路,他細細雕琢,照著工匠給出的花樣一下一下地雕著。
鳳凰的翅膀尾端是熊熊燃燒的業火,鬢邊卻又點綴點點桃花,痛苦淬鍊美人,如她一般。
魏渢看著緊閉的大門,嘆了口氣,王爺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來了,外面的奏摺堆積如山。
魏渢在做了第一百次心理建設後終於鼓足勇氣:“王爺!奏摺快堆不下了!您還是出來吧!”
魏俊聞言停下手中動作,用刻刀敲著桌面,片刻他站起身,打開門道:“將那些奏摺交給小皇帝,叫他自行處理,這幾日替我告病?!?
說罷又將門關上,鼓搗那些東西去了。魏渢下巴都快驚掉了,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難不成王爺真的要尊小皇帝爲主?想做個忠臣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是依言去做了。
趙衡捉完蛐蛐回來,愣愣地看著桌上摞成山的奏摺,這是魏俊積攢了好幾天的成果。
他咬咬牙,心道這個魏俊狼子野心真是囂張,是想以此爲難自己嗎?難道他察覺了自己的心思,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故意攢了這麼多奏摺,又叫自己做主批閱,難不成是在試探自己?
他放下蛐蛐,一板一眼坐上椅子,拿起一支筆,隨手翻開一份奏摺,頓時覺得有些棘手。
沛柔正與方河賞天賞地話情濃呢,就見趙衡帶著一羣太監進來,後面還放著一堆奏摺,沛柔隱隱覺得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趙衡賴在她宮裡,方河和自己不得不宵衣旰食陪著批閱奏摺。方河在趙信身邊浸淫多年,教起趙衡縱橫捭闔、牽制朝臣、治理災情之事駕輕就熟。
他細細告知朝中大臣各自秉性和行事方法,有的貪財但能力出色,有的油嘴滑舌華而不實,有的則是忠言逆耳、迂腐死板,他在告知同時也會詢問趙衡應對方法。
趙衡絞盡腦汁,勉強應對,二人你來我往探討了半天,沛柔笑著看他們二人,趙衡畢竟年幼,說了幾次不合理的被方河駁回就氣得滿頭大汗,反觀方河,一臉平靜,嘴卻毒的很,分毫不讓。
沛柔瞧著瞧著,多日的陰霾竟都散去了,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睡著了。
“戰況緊急之時糧餉本就不足,怎可再派這貪財之人去!”趙衡皺著眉頭,方河並未回答,趙衡擡頭,方河將食指放在脣邊,比了個“噓”,便向沛柔走去。
趙衡順著他的方向一看,原來是母后睡著了,他小心翼翼下了凳子,方河輕柔地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將她抱起來,走進內殿。
趙衡顛顛跑進去,在方河示意下鋪好被子,方河將沛柔輕輕放下,又捋捋她躁動的胳膊,待她完全安靜下來才抽出胳膊,爲她蓋上被子,又脫下鞋子,這才帶著趙衡悄悄出去。
趙衡見他熟稔的動作便知自己母后經常這樣大喇喇地睡著。他心裡不知什麼滋味。
“軍情緊急,萬事以戰事爲先,他雖貪婪,卻是能力出衆,從不會做延誤戰機的事情,待軍情穩定,皇上稍加獎賞,自然萬事大吉?!狈胶幼匀坏亟由蟿倓偽赐甑脑掝}。
趙衡點頭:“朕知道了。”
良久,他又問:“方總管伺候母后多久了?”
方河笑笑:“若是從初見娘娘、伺候娘娘開始算起,那日子可就久了?!?
“母后很信任你?!?
“奴才知道,所以皇上放心,奴才會盡力照顧娘娘,絕不會懈怠?!狈胶庸Ь吹?。
趙衡道:“朕自然信,母后信得過你,朕也信得過?!?
方河看著漸漸長大的皇上,欣慰地笑笑:“奴才與先帝自幼一起長大,幾乎形影不離,皇上若是信得過,此番情境之下,攝政王不準皇上找師傅,奴才便盡奴才所學,望能幫助皇上一二?!?
趙衡跳下凳子,恭恭敬敬對著他鞠了一躬:“師傅?!?
方河微微佝僂:“奴才不敢?!被噬夏暧拙湍苋坛H酥荒?,不恥下問,願意叫一個閹人師傅,皇上的將來定是不可限量的,方河暗自想道。
已經第三天了,魏渢現在門口,想勸勸魏俊,再這樣下去她的身體就受不了了。
他轉頭看見一抹身影,是許蕓。他走過去,許蕓自出宮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面色蒼白,哪還有從前富貴小姐的模樣。
他有些驚訝,上前道:“王妃。”
許蕓見了他轉身就要走,他卻攔住許蕓:“王妃,王爺已經三日沒有出來了,再這樣下去他的身體受不了的。王妃還是勸勸王爺吧。”
許蕓頓住,轉身看著他,她的眼睛早已失去神采,:“王爺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向說不上話,誰又能勸得動他,若是找我,還不如你自己去勸勸,勝算還大一些?!?
說完轉頭就要走,走了幾步,她側過臉道:“更何況他自己甘之如飴,你又何必替他著急?!?
魏渢心意難辨,嘆了口氣,認命守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