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秘不發喪, 甄婷兒被運出宮,與甄家人埋在一起。
面對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她肅然道:“哭什麼?皇上還沒怎麼樣呢, 你們這幅做派是在詛咒誰?”
衆人這才止住哭聲。寶昭儀怯生生走過來道:“皇后娘娘, 不知皇上現在如何了?”
沛柔穩穩坐下:“皇上龍體無恙, 靜妃行刺皇上, 已經正法, 爾等引以爲戒。”
靜妃受盡寵愛,竟已經被正法了?衆人心知此時宮中皇后娘娘就是最大的主子,便老實起來, 再沒有人有異議。
沛柔喝口茶水道:“皇上病了,本該你們輪流侍寢, 可皇上現在實在虛弱, 別再折騰得皇上難以休息。老實呆在自己宮裡, 莫要添亂。”
衆人應聲,這便退下。
方河問道:“娘娘如今想要怎麼做?”
“自然是待魏俊進京再宣告天下皇上被靜妃刺殺, 身體沒撐過去。”
“那到時…”
“到時這天下之主自然是我的衡兒。魏俊想做皇帝?也不看看本宮還在,父親還在,他有那個本事嗎?”沛柔肅然,“只怕他挾天子以令諸侯。若是到了那時,方河, 你與本宮戮力同心。”
方河點頭, “皇后娘娘放心, 皇上登基之時奴才未曾退縮, 以後也不會膽怯。
沛柔以趙信名義頒下聖旨, 命魏俊、傅瑞進京。
深夜,沛柔坐在趙衡身邊:“衡兒, 你想不想做皇帝?”
趙衡問道:“母后,父皇呢?”
“你父皇與靜母妃一同去了他們想去的地方,衡兒要擔起責任,好嗎?”
趙衡點點頭:“母后放心,兒子一定不會像父皇一樣,太傅說過,百姓爲根,朝廷爲冠,根若潰散,朝廷也不復存在。父皇沉溺兒女情長,與靜妃娘娘只看得到自己,若是真心相愛不理會別人就不該做皇帝,做皇帝,就是要受苦的,怎麼舍不下富貴也不想吃苦。”
沛柔摸摸他的頭:“所以啊,爲了萬民,你要學會忍耐,鋒芒畢露並不困難,雷霆手段的帝王也很多,只是最偉大的,往往是隱忍不發的人。忍耐一時的屈辱比壯烈地死去更加困難。只要你堅定自己的內心,忍下去,總有一日你能夠施展自己的抱負。”
趙衡跪在地上:“兒子知道了,兒子知道魏俊即將入京,我一個稚子,若是沒有外祖父,只怕皇位也要拱手相讓。兒子會忍耐,知道有能力將魏俊一擊即死之時纔會出手。母后放心,不論何時,我們母子總還是在一塊兒的。”
沛柔很欣慰自己的孩子懂事了,這麼多年的冷遇、非議讓他成長。
“淨愁大師不日將會入宮,不論何時,不論何種境地,你要記住,不要放棄爲人的最後一絲慈悲和柔軟。那是留給百姓的。”
趙衡點頭。
許蕓正爲魏俊疊著衣服,想到明日就進京了,她的動作又慢了下來,以後,這些舊衣服也沒機會穿了,錦衣玉食,他還會缺嗎?
自己不怕京城的鶯歌燕舞,她知道魏俊心腸又冷又硬,她只怕,那個等了他許多年的女子。自己眼下的幸福,一擊即碎,視若珍寶的那些爲數不多的關懷,在那女子眼中應該不算什麼吧?
她嚥下一腔心酸,繼續手中動作。魏俊風塵僕僕走進來,他這幾日很忙,朝中一半以上的要員都默許了他的動作,這個王朝正在無聲無息地改天換日。
“夫君回來了?”
“嗯。”魏俊喝口水,像是想到什麼,轉頭問許蕓:“你父親購置的兵器我已用過了,不日將會投到軍隊去。日後的皇商定是你許家的。”
許蕓笑笑:“嗯,謝謝夫君。”
魏俊淡淡道:“無妨,你我夫妻,不必說這些,許家傾其半數身家助我,我不會忘記。”
“父親幫我們不是因爲這些,是因爲你我夫婦一體。明日就要進京了,夫君準備好了?”
“嗯。明日我會派人將你安置在魏府,你安心待著便是,待我忙完就回來。”
“好。夫君若是無事就儘快休息吧。”
說罷許蕓爲他脫去外衣,魏俊垂眸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問道:“若是我權傾朝野、另娶他人,你會不會不高興?”
許蕓笑容凝滯,眼底的落寞毫不掩飾,“夫君是想念等你的那位姑娘了?若是夫君入主京城,自然,是什麼樣的女子都能帶回身邊,心愛之人失而復得,妾身沒什麼好說的。”即便他愛的是皇上的妃嬪,到時也可以帶出宮養在身邊的不是嗎?自己不高興又能如何?
魏俊疑惑:“你怎麼不爭?”
許蕓搖搖頭:“自知無望,如何爭?妾身沒有逼迫大人的能力,亦非夫君的心上人,能陪伴在夫君身邊,妾身已經很開心了。”
魏俊古怪一笑:“是嗎?”
他鉗住她的下巴,令她直視他,許蕓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小小的、驚慌失措的自己,魏俊狠狠吻上她的脣,許蕓震驚之中心跳如雷。
魏俊毫不留情只顧歡愉,許蕓流著淚默默承受,幾次衝上頂峰時他扳過她的臉,捂住許蕓的嘴,邪邪一笑:“你的眼睛很好看,梨花帶雨之時更加惹人憐愛。”
許蕓又疑又喜,他是有幾分喜歡自己的吧?他是邊關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自己遠遠瞥見他騎在馬上,銀甲披身、目光堅毅,那時就註定了自己輸給他了吧。
魏俊進京,與傅瑞一同進宮。
皇后娘娘頭戴金凰羽翅冠,身穿九天鳳鳴曳地袍,華貴之氣不言而喻。她坐在珠簾之後:“愛卿請起,皇上龍體有恙,遇靜妃行刺,靜妃雖已經正法,皇上還是傷了根本,不能親自見兩位愛卿。”
傅瑞單膝而跪:“皇后娘娘也要保重鳳體。”
沛柔疲憊的聲音傳來:“嗯。”
方河帶著衆人下去,沛柔纔開口:“皇上,不,應該叫先帝,已經去了。皇上走的急,沒有傳位詔書,本宮恐怕天下會有所非議,畢竟皇上死於橫禍,難免蹊蹺。”
傅瑞眉頭緊皺,本進京就是觸犯皇權,這下可好,皇上竟已經不在了,他內心深深的自責。
魏俊沉聲道:“娘娘不必擔憂。臣等會盡心輔佐新帝,三皇子長子且爲嫡子,順應天意,萬民所向,不會有人非議。”
沛柔心中小小的驚訝掠過,隨即點頭:“多謝魏大人,我們孤兒寡母,實在高處不勝寒,勞煩大人了。”
許蕓隨副將進了魏府,魏老爺年歲已高,本就是老來得子生的魏年羽,加上之前皇上問責,竟是江河日下。魏夫人吊梢眉、三角眼,許蕓一進門她便坐在年邁的魏大人身邊陰陽怪氣:“瞧瞧,你那便宜兒媳來了。魏俊自己行事莽撞不成,將我們這些老人家放在京城替他受著皇上責難,自己呢,在邊關連媳婦都娶了。”
許蕓急忙笑道:“婆母莫要生氣,夫君也是心有愧疚,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說著身後婢女捧著盒子走上前來,許蕓打開盒子,竟是一枚東海夜明珠,江氏眼睛都直了,見許蕓笑意盈盈看著她,便坐直了身子:“聽聞你家是商戶?”
許蕓應道:“是。父親也備下薄禮,不日將會前來拜訪。”說著遞給江氏一張清單,上面列有百種名目,江氏心道許家果然是富甲一方的大商戶,魏老爺做了多年清官,平日裡哪有什麼積蓄?自己參加個宴會都被人笑話,人家的夫人小姐皆是珠光寶氣,哪像自己。
心想著態度已然緩和幾分,帶了些笑意:“你遠道而來,就先下去休息吧,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就是俊兒從前住的屋子,有什麼缺的跟母親說就是了。”
許蕓行了一禮,道了聲:“是。”便下去了。
進了魏俊的屋子,叫下人簡單收拾過,她便獨自坐在屋內,想著這是夫君從前生活的地方,一路的疲憊和對江氏的厭惡便消散了。
桌上放著幾本兵書,牆面乾乾淨淨,雖整潔,卻也了無生氣。她摸著桌邊在屋內轉悠。
走到書架前,她一本本點著,原來夫君也喜歡看志怪雜談,原來他也會讀詩,或許夫君並不像她以爲的那樣不近人情,就是嘛,又不是修仙的道士,怎麼會那麼冷硬?只是夫君不善於表達罷了。她笑笑,忽然看到一本兵書,名字卻是奇怪,叫《江北兵事》,她抽出來,看到書的邊緣已經卷翹,顯然是經常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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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蕓頓時好奇起來,翻開一頁,晦澀難懂、不知所云,她再隨手一翻,竟飄乎乎掉出來一張紙。許蕓好奇地撿起來,那張紙畫的是一個姑娘,許蕓心頭一緊。
人畫畫像皆是笑容面對,這幅畫上的女子卻在仰望什麼,眼中似有哀愁,即便如此仍舊難掩其風華。許蕓心中刺痛,這就是他喜歡的女子嗎?當真是絕色佳人。
許蕓咬住下脣,猛然發現,那女子的眼睛,與她十分相似,不,應該是自己與這女子相似。
難怪…難怪,難怪他總是說你的眼睛真好看,難怪他總是像在看自己又像是看別人…
原來自己眷戀的那一絲溫暖也是仰仗這個女子,仰仗她的眼睛。
許蕓大腦一片空白,直到眼淚打溼那畫,她才如夢方醒,急急忙忙擦掉眼淚。
一陣腳步聲傳來,她手忙腳亂一不小心竟將那本書掉落在地上。
魏俊進來就看見地上的畫和淚眼婆娑的許蕓,他眉頭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