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嬪省親, 護衛在側,前有八十內監宮女,後有三十錦衣護衛, 氣派非凡。到了甄府, 甄旭和一衆人等皆出來迎接, 行禮過後, 甄婷兒點點頭率先進了府內。
甄旭帶著趙姨娘坐在下首, 只見她梳著墮仙九環髻,佩戴鎏金雙魚髮簪,發間斜斜插著一支翠玉步搖, 行走時環佩齊鳴,有如仙子。
保養得當的玉手搭在椅子扶手處, 開口道:“聽聞父親母親最近身子不太好, 本宮特意求了恩典來看看你們。”
甄旭心中不屑, 哪裡不知道她是聽說了蘭兒的事情,故意給趙姨娘撐腰的, 一個姨娘叫上母親了。他清嗓道:“下官身體很好,倒是你的母親,我雖與她和離,心裡到底記掛她,聽聞她脫離紅塵做了出家人, 我這心中也是萬分感慨啊。”
甄婷兒氣急, 語氣匆匆道:“父親這話何意?難不成本宮會不知道你已與那傅氏和離?您身爲朝廷重臣, 皇上如此信任您, 您怎可因爲家宅之事多次掀起百姓議論?您讓女兒的面子往哪裡放?”
“你還知道你是我的女兒?現在做了后妃了, 能耐了,敢指摘你爹的不是了?”甄旭輕聲道。
“你!你莫要以爲我叫他們在外面等候你就無法無天了, 本宮如今正得聖寵,你若是想保住你的榮華富貴,就對姨娘好些,如今你和離,爲何不將姨娘擡上正位?”甄婷兒指著他質問道。
甄旭一打眼瞧著她,緩緩道:“這天下何時由你做主了?你不過後宮一介妃嬪,皇心難測,若有一日皇上厭倦了,你靠什麼活著?還不是你的母家!你以爲皇上多喜歡你?你在此叫囂,是想等著你的姨娘在你走後把家法感受個遍?”
甄婷兒好像一盆冷水潑在頭頂,多日的寵愛和省親的榮耀讓她漸漸忘了,以爲自己是皇后一般的人物了。原來自己眼中的富貴,在別人那裡不值一提,不過過眼雲煙罷了。
她定了定心神:“父親,您的家務事女兒不該過問,可惜皇上對您近日的流言蜚語不甚滿意,女兒自然與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是一時心急言語過激了些。”
“爲父難不成寵愛個小妾也要天下百姓同意不成?”甄旭見她服軟,語氣也好了些。
“自然不是這個意思,父親,只是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不然皇上也不會允許我過來。”甄婷兒笑道。
甄旭不語,趙姨娘趕緊打圓場,“想必娘娘也是累了,不如吃些飯菜再走。”
甄婷兒明白甄旭正是寵愛那個賤人的時候,便只好點點頭。
趙姨娘身側有一個大丫鬟名叫海棠,海棠趁著衆人都沒在意,悄然溜了出去。
趙姨娘親自下廚煮了一碗素面,其餘的菜品琳瑯滿目,衆人坐定,甄婷兒笑道:“多久沒有嚐到母親的手藝了,宮中珍饈美味數不勝數,女兒卻獨獨想念母親的這一碗素面。”
趙姨娘眼裡含淚,剛要開口,卻聽見一道軟糯甜膩的聲音響起:“奴婢來遲了,望靜嬪娘娘勿要怪罪。”
蘭兒身穿丫鬟衣服走了進來,眼神冷淡,從頭至尾都沒有瞧過甄旭一眼。甄旭心中疑惑,但礙於靜嬪,並沒有開口。
甄婷兒見甄旭一雙眼睛都黏在蘭兒身上,心中氣極,擡頭打量,發現這個女人的確容貌清麗,自有一番韻味,卻並不算驚豔,許是在宮裡瞧慣了皇后,是以她有些不解父親怎麼會被她迷惑住了。
她重重放下筷子,厲聲道:“一個奴婢,竟敢如此唐突?難道沒有人教你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樣子,別動不該動的心思嗎?”
蘭兒骨子裡是心高氣傲的,剛要反駁,卻又聽見甄婷兒道:“你死不足惜,難道不知衝撞貴人,以你的身份,你的家人都無活路嗎?”
跪在地上的身影僵住,良久,她開口道:“奴婢知罪。”
甄旭剛要開口維護,甄婷兒卻悠悠道:“既然如此,那就領罰吧,拖下去,三十大板。以後安分守己即可。如此,皇上也好知道甄府家風嚴謹,省了這些時日的流言蜚語。”
甄旭狠狠心,別過臉默認。
甄婷兒得意地瞥了她一眼,蘭兒臉上卻並不見驚恐失措,只是淡淡地領罰轉身出去了,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靜嬪大張旗鼓地來,又大張旗鼓地走了,甄旭連忙跑到蘭兒房中,她就靜靜地趴在榻上,看著軟榻上熟睡的阿童。
“蘭兒,你受苦了。是我不好,沒能護著你。”甄旭輕輕摸了摸她的後背,蘭兒並不看他,甄旭又問:“你今日爲何穿著奴婢的衣服進來?平白受難?”
蘭兒譏誚道:“怎麼?大人貴人多忘事?不是大人派人過來吩咐奴婢的嗎?”
甄旭疑惑:“我並沒有吩咐過啊?我疼你還來不及,藏著掖著怕靜嬪爲難你,又怎麼會讓你故意出現在那?”
蘭兒不語,甄旭又細細問了一些細節,而後見蘭兒態度有所緩和,急忙加緊哄上幾句,知道蘭兒又羞紅臉不再生氣纔出了房門。
趙姨娘今日不可謂不威風,今日甄府的下人都對她笑臉相迎,極盡巴結之事。海棠給她捶著大腿,道:“姨娘今日真是揚眉吐氣了,靜嬪娘娘一口一個‘母親’,老爺並未說什麼,您的好日子就快來了!奴婢就是奴婢,老爺到底給靜嬪娘娘面子。”
“是了,婷兒如今安好,我也算放心了。不過今日那個蘭兒爲何會出現?真是不知死活。”趙姨娘閉著眼靜靜聞著室內的花香,都是下人們新鮮採購的。
突然,甄旭兇神惡煞地進來,攪亂一室花香。趙姨娘急急起身,滿面笑容道:“老爺,您怎麼…”還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甄旭一個巴掌扇了過來,“賤人!你竟吩咐人叫來蘭兒,還叫她穿上奴婢的衣服!你以爲你的女兒做了嬪妃你也水漲船高了是不是?”
趙姨娘懵了一瞬,顧不上臉上的疼痛,抓著甄旭的衣服下襬:“老爺,老爺,妾身真的沒有啊!妾身沒做過!”
“除了你還能有誰?你以爲當初你對文芳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只是當時你年輕貌美,又身份低微,我不屑參與罷了!你這婦人,心腸歹毒!我早該防範於你!”甄旭一腳把趙姨娘踹開。
“我心腸歹毒?老爺又何嘗不是薄情寡義!她本就是奴婢,穿著奴婢的衣服又怎麼了?難道她的身份就不低微?傅氏倒是身份高貴,又如何了?還不是一樣被你冷落,這麼多年沒有一點當家主母的威嚴,處處受人□□?我熬了這麼多年了,也該熬出頭了,若不是你好色,又怎麼會淪落至此?自己的女兒做了妃嬪,還沒失寵呢,你就著急訓練舞姬準備送進宮裡搶自己女兒的恩寵,天下有你這樣的父親嗎?
從小你的眼裡就只有那個甄榕,備受寵愛又怎麼樣?還不是被你害死了?沒有婷兒,你會有今天?你捫心自問,要才能無才能,目光短淺受人矇蔽,你當得上一身官服嗎?笑話!笑話!”趙姨娘儼然瘋魔,她只覺得心中煩悶,這麼多年積攢的怨氣不吐不快。
甄旭怒極,狠狠踹了她幾腳,吩咐道:“姨娘病了,閉門不出,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探望!海棠來送一日三餐,不準有半點油腥!。”
說完轉身走了,卷落一個玉瓷花瓶,花瓣摔得四分五裂,花香滿堂。
趙姨娘愣愣地坐在地上,空曠的屋子裡眨眼間只有她一個人,只有臉上、身上火辣辣的觸感提醒她發生過什麼。
沛柔懶懶窩在方河懷裡,仰頭擡手餵了方河一顆葡萄:“真是精彩!那個海棠怎麼回事,竟做出背主之事?若沒有她今日所爲,趙姨娘還沒有這麼慘呢。”
“許是個蠢奴才。”方河垂下眼眸,盯著她的頭頂,只覺得她的頭髮烏黑,香氣四溢。
他今日穿的黑褙銀絲蟒袍,腰間繫著青玉帶,中間鑲嵌一塊玉佩,腳踩黑線皁靴,襯得他清秀無須的臉龐更加俊秀,身姿挺拔,消瘦結實。沛柔滿意地蹭了蹭他,方河手指插進她的發間,一下一下梳理著她的秀髮。
出了宮門,方河吩咐小安子:“查查甄府的那個下人海棠。”
海棠不安地把午膳放在桌上,小聲道:“姨娘,吃飯了。”
趙姨娘背對著她坐在牀上,一動不動,她剛想壯起膽子再叫一聲,突然趙姨娘回過頭來死死盯著她,海棠嚇得往後退了幾步,戰戰兢兢道:“姨,姨娘,你怎麼了?爲何這麼看著奴婢?”
趙姨娘突然咧嘴一笑:“自然是瞧瞧你有沒有飛黃騰達啊?”
“您這是什麼意思?”
“不是你告訴那個賤人穿著奴婢的衣服出現的嗎?”
“姨娘,奴婢萬萬不敢啊!”海棠跪下求饒,趙姨娘卻快速下了地,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不是你還有誰?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背叛我?你並不是家生子,若沒有我,你早就是外院裡倒夜香的低等粗使丫頭!你!你竟敢背叛我?”
海棠被她掐的說不出話,漸漸快失去意識時,原本驚恐的臉卻綻放出一個笑容,詭異至極,轉瞬又變成一副驚恐的樣子。
趙姨娘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手裡忘了鬆開,等她反應過來時,海棠已經被她活活掐死,臉上還是那副驚恐的表情,好像那個詭異的笑容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