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若輕輕摸摸趙信的小臉蛋兒,趙繁害怕貴妃一派會對她不利,便假意冷落她,可這宮裡的奴才都是踩低捧高的,供給常常不足,她在宮裡種了菜,有時自己下廚給趙信做吃的。
徐若若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太長時間的冷落分離,讓她有時會懷疑,他真的愛自己嗎?還是一切都只是一個失寵嬪妃的幻想而已?
自己吃苦不要緊,可信兒還小,他怎麼辦呢?吃不飽睡不暖,跟著自己一起做一個透明人嗎?委屈涌上心頭,看著零零散散的炭火,淚水就蓄滿了眼眶。
一滴淚不小心落下來,趙信轉醒,因爲太冷他一直沒有睡著,聽見響動他張開眼睛。
母妃長得很白,平日裡溫溫柔柔地笑起來美極了。如今她別過頭看著窗口,美麗的眼睛裡是藏不住的悲愴。淚水順著她潔白的下巴落下,他輕輕起身抱住徐若若的胳膊:“母妃,你怎麼了?”
徐若若嚇了一跳,她回過神來,無論如何她都要給信兒力量,她不能在他面前脆弱。她抱住趙信,輕輕道:“母妃很好,你怎麼醒了?母妃給你取個湯婆子吧。”說完便要起身。
趙信沒有阻攔,他知道母妃需要一個人待一會兒,他無數次午夜夢醒見到母妃在燈下繡香囊,都是龍紋和雲紋。雖然父皇已經快要忘了母妃,可母妃是真心愛著父皇的吧,因爲愛所以覺得辛苦。
徐若若逃也似的跑出來,躲在小廚房流淚。她死死地捂住嘴,她是信兒的母親,無論如何她不能倒下。
她擦乾眼淚深吸一口氣,看見旁邊的米,努力笑笑,爲趙信煮起粥來。
小廚房的門壞了,冷冷的寒風吹了進來,她瑟縮一下,剛剛走得匆忙忘了帶披風,她吸吸鼻子繼續煮粥。
端著粥喂趙信喝下後,她看著趙信睡去,輕輕笑笑,怎麼平白無故胡思亂想起來,她明明答應過母后的。想到先皇后,她記起來那時她問過的,若堅持不下去了怎麼辦,那時母后說的對啊,愛一個人,怎麼能放棄呢?她沒有放棄,趙繁也沒有,她應該相信他。
次日,徐若若覺得頭昏腦脹,想叫人卻發現嗓子說不出話來。
趙信叫來大宮女,卻發現是受了風寒發熱了。大宮女去叫御醫,只有一個年輕的御醫肯來,開了藥方便離開了。
劉欣眉聽說徐若若病了,紅色的蔻丹狠狠抓住手帕,“這麼多年她以爲本宮忘了?曾經的獨寵、恩愛,本宮都一次一次記著呢,如今她活的不如一條狗,本宮當然不能坐視不理。”她吩咐一番,徐若若的藥裡多了幾味草藥。她就是生氣,一想到她是太子哥哥的第一個女人她就生氣,她愛的人怎麼能對這種賤人心動?她不敢殺了徐若若,她怕皇上真的生氣,可她咽不下這口氣,她一定要徐若若生不如死!
從那以後,徐若若纏綿病榻,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
徐若若心裡知道,是貴妃下手了,她沒有反抗,更沒有拒絕,她不能讓趙信也涉險。
依舊默默無聞,依舊不起眼,這樣才能活下去。
日復一日的服藥,徐若若身體越來越弱,不知何時起,趙信心中對於她的印象就是纏綿病榻,甚至說幾句話就會咳嗽不止。
趙繁精心部署多年,丞相的樁樁罪過已經收集齊全,深夜,他站在宮門口,清涼的風吹過,他很想念徐若若,他心中的妻子。
踏出一步,他猶豫了,關鍵時刻,忍了這麼多年,馬上就可以了。那一步終究是退了回去,他不知道這一步他錯過了的是什麼。
一朝血洗,丞相一派在朝堂上消亡殆盡,趙繁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他迫不及待想去找徐若若,他想抱著她,彌補虧欠她的歲月,往後的日子,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她就是他的皇后。
劉欣眉接到消息,指甲深深嵌入手掌,這麼多年愛的人,一直都在利用她?爲什麼?她付出了所有,爲什麼?
流血的手掌輕輕捂住臉,淚水一滴一滴混著血落下,“太子哥哥,既然如此,那就拼個你死我活好了,臣妾不好過,您也別想逃過去!您以爲臣妾不知道嗎?這麼多年,您心裡一直念著那個賤人!腰帶上的香囊,那個賤人的手藝,臣妾都知道啊!臣妾一直在等,一直在用家族做賭注,最後你的心裡還是隻有她,臣妾一無所有了!你也要嚐嚐這種滋味!”
她帶著大宮女,用最後的餘威闖進了徐若若的宮裡,她站在她的牀前,徐若若面色蒼白,脣無血色,靜靜地看著她,她更加瘋狂,“賤人,你一定很高興吧,本宮孃家倒臺了,你終於熬出頭了,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你很得意吧?”
徐若若咳嗽兩聲,費力開口:“這麼多年,我的身子我知道,已經時日無多了,又有什麼可得意的?我愛著他,所以忍受這諸多的苦難,如今他終於能夠一展拳腳創建他心中的太平盛世,我心裡很高興。除此之外,別無他求。貴妃娘娘口口聲聲說愛皇上,可這麼多年,丞相把持朝政,你隨意陷害懷孕的宮妃,殘害他的子嗣,這都是因爲愛他?”說罷,她又開始咳嗽,她的大宮女在牀前死死護住她。
劉欣眉已經聽不進去她的話,她癲狂道:“是嗎?別無所求?那你那個兒子呢?”
徐若若猛然擡頭,眼中遍佈血絲,她已經很久都沒睡過好覺了,夜夜驚起,“你什麼意思?”
“若你喝下這碗藥,本宮保證不傷害趙信。”劉欣眉盯著她,眼神瘋狂。
徐若若不知道趙信在哪,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可作爲一個母親,又怎麼能拿自己孩子的性命作賭注?
大宮女見她沒有聲音,哭著跪在她面前:“娘娘!不要啊!她是騙你的,九皇子已經出宮立府了,不可能在她控制下的!娘娘你別做傻事!”
徐若若死死地抓住被褥,她堅定地看向劉欣眉,劉欣眉輕蔑一笑,使個眼色,大宮女很快被拉開了,徐若若在她的哭喊聲中艱難下牀,輕輕接過那碗藥,黑色的汁液中,她好像聽到了當年母后對她說過的話:“若若,你願意代替母后陪著他嗎?”
“若是妾身堅持不住了呢?”
“那就想想你愛上他的時候...”
她對大宮女笑笑,仰頭一飲而盡,她頹然倒在地上,母后,兒臣真的累了,兒臣只能陪他走到現在了。她想到了那時母后與父皇對視時眼神中的光芒,他們將一個小小的宮女當做自己的兒媳婦,她被高高在上的太子當做妻子,這一生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劉欣眉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這就是她們的一生,悲哀又可笑,到最後,誰都逃不過。
劉欣眉揚長而去,大宮女抱著徐若若痛哭,娘娘這輩子太苦了,明明馬上就苦盡甘來,爲什麼...
徐若若視線開始模糊,她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下,可惜看不到他最後一面了。如果有來生,她還是會愛上他,她本是多麼怯懦的一個人,愛上他,她這一生纔不平凡,才滋生諸多勇氣。她好像看見那年冷宮初遇,他放飛了金籠子中的小鳥,還了它自由,她就像那隻鳥,終於自由了,也不得不離開那個少年。
趙繁回到後宮,有小黃門來報,貴妃自縊,他愣了愣,她是個驕傲的女人,想來也該用這樣的方式與他訣別。他點點頭,“以貴妃之禮下葬吧。”黃門又添了一句“徐嬪也去了。”
“什麼!”他撇下一衆大臣,一股腦跑到她的宮裡,他的耳邊只有一句“徐嬪去了。”怎麼會?這麼久以來的互相扶持,這麼久以來的等待,明明已經成功了,他想著與她一起看繁華盛世,她怎麼丟下他了呢?
站在門前聽著裡面大宮女的哀嚎,他感覺手腳冰冷,顫抖著推開門,她就靜靜地躺在那裡,穿著白色的寢衣,鮮紅的血如此刺眼,她不聲不響,像以往一樣微微笑著,溫柔又堅定。
心被揪起來一般鈍痛,他跪在她的面前,大宮女退了出去,他輕輕摸上她的臉,攬她入懷,瘦的只剩骨頭。他將頭輕輕抵著她的頭髮,輕輕撫摸她的臉龐,多少日夜的思念啊,他的小姑娘怎麼就被磋磨成這樣了呢?他說著爲了天下,一直以來只自以爲是地依賴她,讓她活在痛苦裡,她一心一意愛著自己,受的苦從來不說,不怨,就在那裡,無論何時,在屈指可數的相聚的日子裡,她總是輕輕柔柔地笑著,爲他繡著香囊,聽他說著心中的宏圖大志。如今一路走來,他卻失去了她,真的值得嗎?失去了心愛的人,坐擁天下,真的值得嗎?
他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鬥志,什麼太平盛世,他只想丟下一切陪著她。至此,他才發現,一直以來他渴望的是與她一起看太平盛世,沒有了她,一切毫無意義,他感受不到高興,感受不到興奮,感受不到激動,他如一潭死水。
“若若,我好想你。”孤獨地帝王彷彿老了許多,抱著愛的人坐在地上。
大宮女捂著嘴站在門口,原來是愛的,原來一直以來娘娘深愛的皇上也是愛她的。
誰能說清楚這一切的堅持到底值不值得,到底有沒有意義呢?愛,本來就是毫無意義卻又甘之如飴的啊。
丞相之女劉氏殘害宮妃、皇嗣,貶爲庶人,屍首扔在亂葬崗。徐嬪孕育皇子有功,封爲容妃,風光大葬。
趙繁本想還趙信一生逍遙,聽著暗衛的彙報,他輕輕嘆了口氣,這是他自己想走的路。他召來傅瑞,要他好好輔佐他的信兒,將兵符交給他,暗中物色新朝的官員,將一切交給傅瑞後,他寫好了遺詔,交給貼身太監,喝下湯藥。
傅瑞帶兵衝進來時,他躺在龍榻上,耳邊的廝殺聲漸漸遠去,他心裡無比欣喜,馬上就可以見到她了,他愛的姑娘。模糊中,小姑娘穿著宮裝,回身衝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