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成這樣。”蕭瑟的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過了好一刻,他才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放開我,坐正了身子。
我僵在座位上,昏亂的感覺使我暫時不能思想,也不能移動。
蕭瑟瞇起眼睛,有一團輕霧從他眼睛中飄過去。“如果不想回宿舍,可以跟我走。”
前面的向叔突然發出了沉悶的笑聲,我臉孔發熱,猛的拉開車門,落荒而逃。
跑出一段距離,我停下腳步,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那輛車子還停在原地,車窗搖了下來,蕭瑟探著頭,顯然是一直在觀察我。
他見我回頭,向我揮了揮手,關上車窗。車子很快掉頭駛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緩步走進大鐵門,回歸與外界隔絕的另一個世界。涼爽的夜風吹來,帶著花香,我深深呼吸,精神也清爽了許多。回到宿舍,洗過澡,臨睡前打開小電腦桌上的臺式電腦。這臺電腦是我工作后攢錢買的,對我來說算是很大的一筆開銷了。我懷著一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奇異感覺,上網搜索了“蕭瑟”二字,詞語的釋義是:擬聲詞,形容風吹樹葉的聲音。形容詞,形容環境冷清、凄涼。我覺得有點好笑,蕭瑟這個人,怎么看都無法和“冷清”“凄涼”這樣的詞語聯系在一起。不知道蕭鵬程當年是在怎樣的境遇下,才給剛出生的兒子取了這么一個悲觀消極的名字。
我關掉電腦,熄燈上床。用手抱住膝,傾聽著窗外的風聲和竹子發出的沙沙聲,還真有幾分“穿林打葉”的意境。風吹著窗欞,叮叮咚咚的響著,窗簾上映著竹影,搖搖晃晃的。我拉開窗簾,整個宿舍區靜悄悄的,演員都睡得早,明天雖然是周六,但因為新舞劇趕進度,還要照常排練。
我凝視著月光下搖曳的修竹,眼睛朦朦朧朧的。驟然間,不遠處有個人影闖入了我的視線。今晚月色明亮,我住在二樓,定睛一瞧,很快看清楚,那是葉梓涵,她雙手抱著一大捧的花,距離較遠,我看不清那是什么花。葉梓涵腳步匆匆,不一會兒便進了旁邊的一棟樓房,她是舞團獨領舞演員,可以享受住精裝修單身公寓的待遇。
葉梓涵的追求愛慕者無數,有人送玫瑰花很正常。只是那些愛慕追求者送的花,她從不帶走,都是轉送給想要的人,或者放在化妝間的角落里,讓打掃衛生的阿姨帶走。尹靜姝曾當眾問過葉梓涵,為什么不把那些漂亮的花束帶回宿舍插在花瓶里,丟掉了多可惜。她說自己不喜歡花,因為看著鮮花枯萎、凋零,心情會很悲傷。
我原本不太理解,怎么會有女人不愛花,但是在葉家村聽說了葉巖芳的故事后,我已能明白葉梓涵的心情,她那青春美貌的姐姐就像嬌艷的鮮花,短暫盛放過后便枯萎凋謝,零落成泥碾作塵。
也從沒聽說葉梓涵交過男朋友,連尹靜姝這樣的“百事通”都不清楚,那應該就是沒有了。她把全部的青春和激情,都奉獻給了舞臺。這回不知是哪位幸運的男士被她另眼相待,抑或是,小女子春心動矣?
有此重大發現的并非只有我一人,第二天上午去排練的路上,碰見準備外出逛商場的尹靜姝,她拉住我,神秘兮兮地在我耳邊說:“告訴你一個重大發現,昨天晚上我出門倒垃圾的時候,正好看到梓涵抱著一大束花回來,哇塞,不知道是哪個追求者送的,居然讓她破例帶回宿舍了。那花好特別哦,是淡紫色的,我記得好像在葉家村見過,梓涵說叫月……月什么來著?”
“月見草花?”我問。
“對對對,就是叫這名兒。”尹靜姝說,“梓涵的品位很不一般,玫瑰花那樣的俗花是入不了她眼的,月見草花倒是蠻符合她的審美觀。
那個送花的人不知道是誰,這么有心。”
“你怎么沒有打聽打聽?”尹靜姝也住單身公寓,正好和葉梓涵對門,打聽小道消息屬她最方便了。
尹靜姝撇撇嘴。“梓涵什么都不肯告訴我。不過呢,前幾天我從外面回舞團的時候,正好看到有個男士開車送她回來,還很紳士地下車為她開車門,我特別多看了那男的幾眼,長得還不賴,個子很高,白白凈凈的。不過配梓涵差了許多。梓涵氣場很強大,我覺得要那種霸氣十足的男人才鎮得住她。”
我聽著有趣,便問她:“什么樣的男人才算得上霸氣十足,我們團里有嗎?”
“秦風啊!”尹靜姝一臉花癡狀,“太有型,太man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尹靜姝這樣直白地夸贊一個男人,當然影視明星除外。秦風的確很有成熟男性的魅力,但一想到他和藍婧予的關系,我對他的印象分就大打折扣。“你對秦風的評價這么高,該不是暗戀他吧?”
“暗戀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可能看上我。”尹靜姝突然面露不忿之色,“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秦風和藍婧予那只騷狐貍好像走得很近,他該不是看上那個狐貍精了吧,要是那樣也太沒品味了。”
尹靜姝并不知道秦風和藍婧予的真實關系,可見他們隱藏得很好,連尹靜姝都僅僅是發現他們“好像走得很近”,我不想多嘴惹事,裝作不知地問:“為什么說他們好像走得很近?”
“在葉家村的時候,見過他們單獨在一起說話。還有那天藍婧予嫌我打呼嚕吵,你和蕭瑟走后,我們又吵了起來,我氣得想給她一巴掌,秦風居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抓得很疼。”尹靜姝一副很委屈的樣子,“我一直以為秦風對我不錯,他那個人總是酷酷的,但是有時候會和我說笑。誰知道關鍵時候他護著那個賤人,果然男人都是喜歡有狐貍味的騷女人。”
尹靜姝發了一路的牢騷,但是臨別的時候,她自己又找回了興奮點,氣也消了。“明天我生日,請幾個關系好的同事吃晚飯,你一定要來哦,不來不夠朋友。我知道你在節食,象征性的吃點就好了,主要是圖個熱鬧。還有啊,不要送禮物,我跟其他人也都說了,我什么禮物都不稀罕,除非能送我個喜歡的男人,老娘現在缺的就是男人。”
尹靜姝就是這樣的直性子,想什么說什么,從來不會拐彎抹角。我喜歡交這樣的朋友,雖免不了因她的口無遮攔而尷尬難堪,但是跟她在一起很輕松,說話不用費心思。她的生日晚餐,我當然不會缺席。臨別時,我順便請她幫忙寫了生日祝福語,為了避免她的八卦追問,我告訴她林恩墨是我的一個朋友。
周末的排練保爾沒有參與,蕭瑟自然也沒出現。我沒有忘記答應蕭瑟的事情,中午休息的時候,就拿著事先準備好的紙和筆,到處請人寫生日祝福語。中午休息的時間不長,因為擔心吃太飽會導致下午訓練犯困、反胃、跳不動,我們中午基本只吃一根香蕉,喝一杯酸奶,之后就原地休息。
和我對尹靜姝所說的一樣,我統一的說辭是林恩墨是我的一個朋友,想要給她生日的驚喜。大家都很配合地寫上生日祝福,我到幾個排練廳轉了一圈,還差一個人。周末行政人員基本沒有上班,我找不到其他人了。忽想起沒有看到藍婧予,我急于完成任務,便問她的搭檔李甦淼,是否知道藍婧予去了哪里。李甦淼沖我使了個眼色,讓我到旁邊沒有人的地方去說。
“怎么啦?”到了無人處,我奇怪地望著李甦淼。
“你要是見到她,別說是我告訴你她在那里的。”李甦淼說得慢條斯理的,“她肯定又躲在露天樓梯的轉臺那里抽煙照鏡子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很好奇。
“就是有天沒事瞎轉,正好轉到那里,看到她站在轉臺上不動,一開始還以為她想不開要跳樓。后來一想,不對啊,才三樓,要跳樓不應該選這么低的樓層,死不了,反而摔成殘廢,那還不如不跳。”李甦淼一本正經的樣子惹人發笑,“后來我走近了才發現,她是躲在那里偷偷抽煙,抽煙也就算了,還要一邊照鏡子,難道抽煙還要講究儀態優美?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我忍不住笑了。
李甦淼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你笑什么?”
“沒什么。”我收住笑,“露天樓梯轉臺那里哪有什么鏡子?”
“那是因為你很少到那里去,也沒留意,我也是那天才發現的。”李甦淼為自己的發現而得意,“我們團部的大樓墻面都貼著玻璃,只要站在樓梯轉臺上,面對玻璃幕墻,眼前的玻璃就會成為鏡子,能映出站在那里的人的樣子。”
舞團團部大樓的每一層都有一個小露臺,在大樓的最右端。露天樓梯就是和露臺相連的。演員們平常忙著排練,基本沒有時間到露臺去,從宿舍樓過來先到達大樓左側的正門,上下樓走的也都是正門里面的室內樓梯,即便偶爾一兩次有事從露天樓梯那里經過,也是腳步匆匆,自然沒有注意到玻璃會變成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