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我倒是能深切體會到藍婧予的煩燥生厭了,當然,她所說的“睡在豬圈里”是夸大其辭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索性起床了,清晨5點多,出門正看到葉梓涵穿著一身練功服要上樓去,早上要離開了,她還抓緊時間練功,她的成功絕非僅靠天賦和運氣,一分汗水一分收獲,那是極其刻苦的訓練換來的。我很認真地看過一篇關于葉梓涵的報紙專訪,里面說到,她總被人夸獎天生后腿好,贏得很多羨慕的眼光,實際上她的后腿是在學校時自己練出來的。她從來不會在人前練,等著同宿舍其他女孩一個個睡熟后才開始偷偷練,練背肌兩百個。還好她睡的是下鋪,如果是上鋪,她的計劃恐怕早就泡湯了。
我喊住葉梓涵,請她幫我搽藥。她什么也沒有問,只叮囑我下次一定要當心,摔傷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會影響到前途。我慚愧地連連稱是,既感激又慶幸,要是請尹靜姝幫忙,她必定會刨根究底,幸虧遇到葉梓涵,解除了我的尷尬。
早晨8點多,一行人離開葉家村踏上返程。葉正和洪秀蓮將我們送到了村口。二老的傷感和不舍都寫在了臉上,葉梓涵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但是上車后,我清楚看到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車子駛出一段距離了,透過車窗還看到葉梓涵的父母站在那兒沖我們揮手,直到山路拐了彎,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我也莫名傷感起來,鼻子酸酸的。
回去后的第二天,背上的傷便好得差不多了,生活回復了正軌——練功、排練,單調而一成不變。舞團大樓和演員宿舍都沒有電梯,男女演員們每天一身練功服,穿著拖鞋,邁著八字腳上下樓梯。上午9點半到11點是基本功訓練,簡單的午餐后就開始排練到下午5點,每天的排練內容都不一樣,惟一不變的是運動量非常大,一天下來,動都不想動了。這段時間演出任務重,晚上經常還得繼續(xù)排練。
半個月后,中國版《羅密歐與朱麗葉》正式開排在即,我卻面臨嚴重的困擾——體重直線上升。到葉家村之前,我就察覺到自己有發(fā)胖的趨勢,已經在飲食上多加注意,沒想到還是阻止不了體重從舞蹈學校畢業(yè)時的46公斤,猛增至54公斤。大概我發(fā)育較晚,屬于青春期發(fā)胖。我身高1米68,這樣的體重,對于一個芭蕾舞女演員而言,是嚴重超標了。
我的體形變化自然逃不過眾人的眼睛,先是卓羿宸委婉提醒我,最近排練的時候,他抱起我旋轉感覺比以前吃力。然后某天上午休息的時候,李甦淼突然盯著我,表情嚴肅地說:“童忻,你不是離中年還遠著嗎,怎么就開始發(fā)福了。”當時還有其他幾名男演員在場,都笑了起來,我羞愧得無以復加。更大的打擊還在后頭,當天晚上排練結束后,我被秦風叫到了他的藝術總監(jiān)辦公室。
“你最近怎么回事,胖成這樣?”秦風開口就質問我,那嚴厲的眼神讓我想起在舞蹈學校稱體重偏重時,老師責備的目光。那時我們每周要稱兩次以上的體重,稱重前,大家動作一致地奔向廁所,哪怕只減輕一點點的重量,都會覺得少欠芭蕾老師一點債。上秤的過程中,我們一個個踮著小腳尖,一只腳一只腳小心翼翼地站在秤上,連低頭看秤也憋著氣,不敢有太大動靜,生怕吸一口氣的舉動,都會導致秤向右邊偏離。我們這些學芭蕾的女孩子對各種秤的特點了如指掌,還得出結論,用電子秤稱體重會偏重。
面對秦風,我就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學生,抬不起頭來。
見我沒吭氣,秦風又發(fā)話了:“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你沒有把體重減下來,你的新劇二號女主角資格將被取消!還有,除了減體重,如果排練過程沒有達到女主角的水準,也隨時都有可能換角。”
我驚惶的抬起頭,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我相信自己的嘴唇一定毫無血色。
秦風面無表情地望著我,他像個冷酷的判官,主宰著我的命運。
我挺直背脊,深呼吸,努力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我……一定會做到!”我清晰的,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這也是我對自己許下的誓言,我不能讓秦風看低我,更不能失去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機會。秦風也許巴不得我被淘汰出局,他好將藍婧予推上二號女主角的位置。
“那就好。”秦風冷淡地點點頭,“你可以走了,一個月后見分曉。”
我步伐滯重地走出辦公室,緩緩下樓梯,出了舞團大樓。雨點正從空中飄落,是夏天常有的那種雨,飄一陣,停一陣,大一陣,又小一陣。我沒有帶傘,也無所謂淋雨,淋著雨,反而有種清涼的感覺,可以使我混混沌沌的腦子清醒一下。
忽然間,有把傘遮在我頭頂上,一個熟悉輕快的聲音嚷著:“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又見面了。”
我一驚,接觸到蕭瑟笑嘻嘻的眼睛。他那年輕的臉龐上充滿了活力,充滿了歡愉,我的心里卻充滿迷茫和落寞的情緒。
“你……”我怔著。
“我在樓上走廊看到你淋著雨,就沖下來了。”蕭瑟坦白地笑了,“保爾過來要和秦風葉梓涵商討新劇劇本的修改,這么晚了,他們真是很拼命。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一提到新劇和秦風,我的情緒加倍沉落下去。我看了他幾秒鐘,然后,幾乎是漠然地說:“宿舍離得很近,我跑過去就行了,不用送。”
我轉身就要走,蕭瑟將我拉回傘下。“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他有點失措地望著我,“我記得我們的關系之前已經改善了,你怎么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我悵然嘆氣。“不關你的事,是我心情不好。”
“為什么心情不好?”蕭瑟追問。外頭天黑又下雨,他肯定看不出我最近胖了,再說跟正常人相比,我的身材看起來完全跟“胖”字不沾邊。
“童忻——”有人喊我,我回頭看到卓羿宸撐著傘向我們走來。他站定了,疑惑地望著我們。
“你是要回宿舍嗎?”我詢問。
卓羿宸說是。
“那我和你一起吧。”我撇下蕭瑟,自己鉆入了卓羿宸的傘下,“你去忙吧,我們都住在舞團宿舍,我和他一起走。”
蕭瑟看著我們不作聲,卓羿宸對他點了點頭算是道別,我也略一頷首,我們便并肩離開了。
走出一段距離后,我回過頭,看到蕭瑟還站在原地,背對著我們,細雨蒙蒙的夜色中,路燈把他的背影長長的投在地上,烘托出一種寥落的、孤獨、蕭索的氣氛。我被那樣的氣氛感染,
也覺得說不出的孤獨寥落,還有苦澀和迷惘。
我慢吞吞地往前走,卓羿宸也放慢腳步,和我保持步調一致。我們一路上都很沉默,到了我住的宿舍樓下,卓羿宸才試探性的開口問:“保爾的那個翻譯……他……是不是在追你?”
“什么?”我困惑的看他,不知道他在說什幺。
“我是說蕭瑟……”卓羿宸遲疑著說,“我覺得他……好像對你很上心,是不是想追求你?”
“怎么可能。”我反應過來,“剛才只是碰巧遇上而已。”
卓羿宸“哦”了一聲,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眼光直直的望著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挨秦風的批評了?”
“是”,我酸楚地承認。在卓羿宸這個長期關心愛護我的兄長面前,沒什么好隱瞞的,“他說如果一個月內我沒有把體重減下來,新劇b角資格將被取消。”
“這太過分了!”卓羿宸吃驚而憤憤不平,他很快又寬慰我,“不用擔心,就是減體重而已,不是什么難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我點點頭,語氣堅定。“我會努力的。”
卓羿宸的眼光閃了閃,笑意浮在嘴角上。
我也勉強對他微笑。“我上去了。”
“童忻……”卓羿宸聲音啞啞的、溫柔的喚我,他似乎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嗯?”我仰頭望著他。
他張了張嘴,有些靦腆地笑了。“沒什么,你加油,我支持你!”他做了個握拳的動作。
“謝謝!”有股暖流淌進了我的心底。
和卓羿宸分別后,我的心情有所好轉。我住的這棟樓都是單間宿舍,就像在舞蹈學校時一樣,每層樓有公共的浴室和衛(wèi)生間。舞團獨領舞以上的演員才能居住另一棟樓精裝修的獨身公寓。余萌住在我的隔壁,臨近時,正見到她在敲我的宿舍門。“童忻,我才想看看你回來沒有。”她關切地問,“秦風找你什么事?”秦風喊我去辦公室時,在場的很多演員都聽見了。
我開門讓余萌進來,如實對她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