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一口氣,懸浮的心落到了實處。我相信蕭瑟能說到做到,我不愿再和他有任何肉體上的糾纏,更何況是當眾作出那樣的行為。
他不再說話,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吐著煙霧,整個臉孔都隱藏到煙霧里去了。
茶幾上的春宮戲愈演愈烈,那聲音擾得我心煩意亂,臉也熱得燙手。“我……我要先走了。”我終于再也無法忍受,想站起來離開,可是一陣頭暈使我身子直晃,我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蕭瑟的手迅速壓在我的手上,他的眼光哀懇的盯著我,聲音里充滿著壓抑不住的愁苦:“別走,再陪我一會兒。”
我呆怔的望著他,被酒精麻痹的腦神經已變得遲鈍。
他打開桌上的最后一瓶啤酒,給我和他各倒了一杯。我勉強的啜了一口。他喝了一大口,重新燃起一支煙,我看到他的手不聽指揮的在顫抖。
袁嘉澎和尹靜姝站起身來,兩人相互摟抱著,搖搖晃晃的出去了。袁嘉澎還是有些克制力的,沒有做出像蕭瑟所說的、隨處交配的動物行為。至于他們要到哪里去,我已經無力顧及了。
我覺得舌燥唇干,用舌尖潤著嘴唇,空氣中彌漫著躁動不安,我體內的血液也在激蕩奔竄。我偷眼瞧看蕭瑟,他依舊抽著煙,微蹙著眉,望著那向空中擴散的煙霧。然后熄滅了煙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端起酒瓶想倒酒,但是酒瓶已經空了。我把自己的酒杯遞給他,他又一口氣喝干了。
溫虹浪蕩的叫聲充斥耳畔,蕭瑟的手握緊那只空酒杯,忽然,“豁啷”一聲,他手里的酒杯被握成了粉碎,碎玻璃四散濺開,他一手的鮮血。我嚇得全身痙攣,腦子也清醒了許多,我撲過去捉住他的手,把好幾片碎玻璃從他的手掌上拿開。再抓起桌上的白毛巾壓在他的手掌上,那毛巾迅速變成了紅色。
“快到醫院去!”我急得快哭了。
他眼光朦朧,臉色黯淡,語氣卻很鎮定:“用不著去醫院,你出去跟服務員要繃帶和藥膏,其他的,我自己處理。”
我跌跌撞撞的跑出包廂,要來了繃帶和藥膏,茶幾上的那兩人仍在酣戰,周遭的事情對他們全然沒有任何影響。我扶著蕭瑟進了包廂的洗手間,我打開水龍頭,他把手掌上的毛巾拿開,手伸到水龍頭底下,水沖著血液,一起流進水池里。我仔細察看了他的手,傷口有好幾條,很細,很長,很深,血正不斷從傷口沁出來。他手腕上的疤痕還很醒目,那是上周為了救我受的傷,現在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我的眼眶在一剎那間濕了,拿了消炎藥膏,細心為他搽抹,再用繃帶把他的手掌牢牢綁緊,用膠布貼牢了。他拉住了我的手,用受傷的手握緊我,粗糙的繃帶碰到了我的皮膚,我驚呼:“別再碰到傷口!”
“我喝多了,需要疼痛才能清醒。”他眼眶發紅,眼光深深的望到我的眼睛深處去,這眼光述說出太多太多心靈的語言,訴說了太多太多深切的摯情。
淚水瘋狂涌進了我的眼眶中,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吻去我面頗上的淚痕,他的嘴唇干燥而發熱,聲音沙啞:“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能開車嗎?”我擔憂地望著他那毫無血色的臉龐。
“沒事。”他疲憊低語。
我們出了洗手間,陳冠中和溫虹終于結束戰斗了,像爛泥一樣癱成一團。我的目光不經意向下,便瞥見了蕭瑟那尚未平息的欲望,我能夠想象得出,他剛才是如何痛苦的壓抑自己,不光是生理方面的需求,還有他那份始終難以紓解的,對我愛恨交織的深情。
我們離開了包廂,沒有再理會那兩人。蕭瑟身子僵硬,腳步沉重,我也頭重腳輕,我們緩緩地邁著步子,很艱難的才走到停車的地方。上車后,蕭瑟靠在椅背上,不勝疲倦。
“休息一下再走吧。”我實在很擔心,他這樣的狀態,如何開車。
“好。”他低應一聲,便閉上了眼睛。
車內很靜,靜得讓人困倦。我心頭泛上一股酸楚和凄惻,還混合了一種凄惶無措的感覺。漸漸的,眼皮開始沉重,睡意像驅不散的惡魔,我迷糊地睡著了。
我是在車子的顛動搖晃中醒來,渾身依舊疲乏無力,眼皮酸澀沉重,車載時鐘顯示,已經凌晨三點多了。
蕭瑟開著車子,側臉隱在昏暗的光線里。我轉頭望向車窗外,街道很空曠,車輛稀少,店門關閉,霓虹燈也暗滅。然后我發現,窗外的景致是完全陌生的。“你要帶我去哪里?”我問。
“這個時間,剛好趕得上日出。”他聲音暗沉。
我沒有再說話,體內殘余的酒精仍燒灼著,車子的晃動引起我強烈的反胃,我直想吐,但還有意志力去克服那想吐的感覺,不能弄臟他的車子。
車子終于停了。“我們下車走走吧。”他說。
我迅即推門沖下車,也管不了這是在哪里,再也克制不住,開始大吐特吐起來。
蕭瑟為我撫背順氣,待我嘔吐完,遞給我一瓶礦泉水。
我漱了口,又連喝了好幾口,覺得舒服許多,腦筋也清楚了。環顧四周,才發現我們在一個高高的山頂上。他攙著我向前走去,山下是河谷,一條小溪流蜿蜒的伏在谷底,出口處連著大海,太陽正緩緩從海面升起,霞光萬丈,把天空、大海和河谷都燒紅了,連河邊翠綠的草地,都被日出染上了金光。
我們并肩看著日出。那太陽的升起是令人眩惑、屏息,令人不敢逼視。
我呆呆佇立,山風揚起我的頭發和裙子,裙角還掛著白茫茫的霧氣。這是我第二次和蕭瑟一起看日出。上一次,是在葉家村,當時我還厭惡著他,轉眼已六年過去,斗轉星移,世事變遷,心境也早已不復當年。眼前這樣有魄力和魅力的日出讓我迷失,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心中茫茫然的涌上一層愁苦,把目光從日出上,轉到蕭瑟的面龐上,太陽的光彩掩蓋不了他的暗淡失色。“為什么會想要來看日出?”我的聲音澀澀的,喉嚨干燥。
他的眼光和我的纏在一起。“我情緒低潮的時候,經常到這兒來。過幾天又要走了,來吸收一點太陽的精華,看看日出的氣魄,海洋的寬廣,胸襟會開曠一些,未來的路也好走一些。”
我有些驚悸地問:“什么時候再回來?”
“不知道,如果有事就回來,沒事的話……就不回了。”他已經清醒而平靜,“童忻,在這樣有魄力的大自然面前,我們都是渺小的,所以要時刻保持一顆謙虛的心,不要張狂和驕傲,也不要因為種種不如意而迷失了自己。即便我們已回不到從前,我還是情難自己的,想和你分享我的精神世界。”
我看著他,陽光閃耀在他的發際嘴邊,那樣光彩奪目,卻又迷離而不真實。我的心臟絞扭成了一團,思緒也亂得像麻一樣了。是的,我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我還在奢望什么呢?我強忍住淚水,努力對他微笑。“我看到人物雜志上關于你的專訪,恭喜你,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我現在對功成名就已經沒有太大的期待了。”他的眼睛直視著我,聲音空洞迷茫,有種哀傷的意味,“我最看重的,并不是這個。”
我眼睛一熱,轉過身子,金燦燦的霞光全在淚霧中浮動。
他在我身后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我們各自沉默著,往后面的山林里走去。那兒有一條小徑,直通密林深處。小徑旁邊的草叢里生長著一朵朵鮮嫩的小紫花,讓我想起了葉家村情人湖畔的月見草花。再往前,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湖泊,蘆葦叢生,水鳥飛翔,清溪碧流,宛如人間仙境。難怪蕭瑟喜歡到這兒來,這里有山有水,還有紫色的小花,意境頗似葉家村,而且在市區,來往很方便。
蕭瑟那對失神的眼睛落寞的瞪視著湖水,我蹲下身來,把手伸進湖水中,攪起數不清的漣漪,漾開的漣漪是許許多多的圈圈。清代詩人梁紹壬寫過一首《圈兒詞》: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圈兒替……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說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我哀傷的望著水面的那些圈圈,全是別離的破圈兒,在這無數的圈圈里,我看到的是蕭瑟同樣哀傷的臉龐。我把頭伸向水面,淚珠也在水面畫著圈圈。
不知過了多久,蕭瑟的鈴聲響了。他接聽了電話,語氣很是吃驚:“什么?我們離開包廂的時候他們還好好的,怎么會……”
他掛斷電話后,我詢問發生了什么事,他告訴我電話是袁嘉澎打來的,溫虹死了,而陳冠中成了嫌疑人,陳冠中打電話向袁嘉澎求助,我和蕭瑟是除了陳冠中外最后見到溫虹的人,也需要到現場協助調查。
我和蕭瑟趕到了發現溫虹尸體的地點,是在陳冠中位于海邊的度假別墅內。我們到達的時候,現場已經拉起警戒線,沐眠也在里面忙碌著。袁嘉澎和陳冠中在一起,兩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大好,特別是陳冠中,有很嚴重的黑眼圈,眼神呆滯,整個人都蔫了,估計是昨晚縱欲過度,早晨又受到驚嚇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