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務所里,一蹶不振地癱在桌子上的劉正奇和自鳴得意地炫耀著愛心便當的聶士佳形成了特色鮮明的對比,讓人不禁想起少時運動會上常聽到的一句加油詞——春風吹,戰鼓擂,運動健兒……。只不過,現在的情況是一邊“春風吹”,一邊“戰鼓擂”。
劉正奇從沒像現在這樣,里子面子都丟了個干干凈凈,五臟六腑都碎得徹徹底底。自信滿滿地以為衛虎會給他個滿意答復,卻不想人家至今為止杳無音信,甚至對他避而不見:電話無法接通,短信沒有回復,拉下臉皮去單位找人聽到的卻只有一句“不在,你誰啊”,明明家里亮著燈卻任憑他怎么敲門就是不開……
蹲在衛虎窗外的花壇上,劉正奇徑自喃喃地念叨,從他們的相見,到他們的相識;從他對他的好,到他想跟他好;從他本以為的現在,到他曾期待的將來……
劉正奇不明白衛虎為什么這么做,他也不甘心:你可以不接受,可以厭惡,我從未強求,但你為什么要躲?只要一句話,我劉正奇可以滾得遠遠的,連個屁都不帶放的。可你為什么連個理由都不給,為什么能做得這么絕,就好像我這個人根本就不曾存在過?難道我連讓你覺得惡心的價值都沒有?那你之前為什么還給我希望,為什么還對我那么好!
他就這么蹲著,一直蹲到屋子里的燈光熄滅,再蹲到清晨魚肚白,蹲到衛曉晨下班回來,才訕訕地離開。
現在的這個樣子他不好意思讓衛曉晨看到,當初拍桌子瞪眼睛把話說得那么絕,最后到頭來卻撈了個空歡喜,還氣勢洶洶地要搶親,搶個六兒啊!人家連結婚請柬都不稀罕發你一張!就好像寫作文,你自信滿滿得四處炫耀能拿個滿分,等結果出來才發現,人家題目叫,從根兒上就錯了!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終于,他被附近的居民告到了保衛科,直接被請出了小區。
看到其他人都已經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去了,聶士佳慢悠悠地走到劉正奇旁邊,把飯盒推了過去,關切地輕聲問道:“來點兒?”
劉正奇撩了一下眼皮,露出眼底密密掃了眼面前保溫桶中花花綠綠的一坨,搓了把臉,冷冷地道:“您老吃不下去,就施舍給我了?”
聶士佳把飯盒一把拽了回去,一臉的很受傷:“誰說我吃不下去了,你小子就不識好人心,聶哥我白疼你了。”
“疼我也是順便的吧!”劉正奇按了按酸疼的眼睛,故作輕松地撇了撇嘴:“我就不信了,你一個星期七天,六天半都在吃炒飯,居然還沒吃出妊娠反應來?”
“味兒不一樣啊!”聶士佳輕咳了一下,佯裝沒聽到最后那個四字詞語,繼續替做飯的人辯解:“從蛋炒飯升級到咖喱飯,每天都有新花樣!”
學完了kfc的廣告詞,他還印證似的特意塞了一大口,結果被里面不知道放的什么東西給卡到了嗓子,捶胸頓足了好半天,才順過了氣——有在炒飯里放大棗的么,還特么的這么大個核兒!
“你家蔣兵這是抽得什么瘋啊!還當上家庭主夫了?”這回是真的笑了一下,劉正奇遞過了水杯。
“前一陣不是電視上大量報道地溝油的事兒么。”看到劉正奇終于有了點表情,聶士佳喝了一口水,心中暗嘆:賣萌不易,大叔賣萌更不易。虧他家蔣兵能想得出來。
“正好他們實驗室最近也在研究這個,在市里大小飯館采了一圈樣兒,檢測發現不合格率達到了百分之八十還多,這之后他就不讓我在外面吃了,非要自己做。”
“就他那技術,能做炒飯還真就不錯了。”抬手彈了彈保溫桶外皮,劉正奇不屑地嗤了一下:“不喜歡就直接跟他說唄,又不是兩歲小孩兒,還能受打擊了?”
“沒有不喜歡。”聶士佳摸了摸下巴,張嘴答道。
廚房里到處粘貼的“步驟一”“步驟二”,料理臺上新增的量杯量筒小天平,垃圾桶里比西瓜皮還厚的土豆皮……以及,被洋蔥嗆得趴在陽臺窗戶上涕淚橫流的某人,戴著耳機惡補聽力手里還摘著菠菜的某人,掂勺全掂到了自己胳膊上還忍著燙把菜盛出來才去沖涼水的某人,你心疼地責備他,他還瞪著眼睛跟你分析“營養損失與加熱時間關系曲線”的某人……
沒有不喜歡,喜歡;不只喜歡,甚至是享受。享受每次對方喜滋滋地端著盤子問“這次做的怎么樣”,或是懊惱地拍著腦門說“操,忘加鹽了”,再或是拍著胸脯打著包票“爺下回給你來個意式的”!
想到這些,聶士佳完全是下意識地就勾起了嘴角,這在劉正奇本已抽巴得跟個核桃似的心上又重重砸了一錘頭,膩得他渾身憋屈,難受。不禁偏過了頭,沒好氣兒地嘟囔一句:“也是,萬一人家在國外被個金發妞給勾跑了,你想喜歡也沒地兒了。”
剛才還滿屋飄揚的粉紅泡泡被這一句話戳了個七零八落,掉在地上時還不忘在兩人眼皮子底下蹦跶兩下,再“嘭”的一下爆個粉身碎骨。
“咳,那個我……”
“如果那樣對他更好,我有什么理由反對?”聶士佳擺擺手,打斷了劉正奇尷尬地解釋:“我從沒想過要拴著他一輩子,否則也不會主張讓他出國。你們太年輕,而我已經是個過來人,所以有些事情看得比你們透。人們期待著天長地久白頭偕老,但天長地久的前提是兩情相悅,強扭的瓜不甜。”說到這兒,他瞥了一下臉色越來越暗的劉正奇,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把后面的話說了出來。
“對一個人好,不是把你最好的給他,而應該是把他最想要的給他。”
身子一震,劉正奇無言以對。他承認,自己從衛虎那里得來的正是他一直渴望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徹底淪陷。可是?反過來呢?
對于持續低潮的劉正奇,蔣兵抓耳撓腮地想盡各種辦法,吃飯、喝酒、聊天、打球,甚至還快遞了兩盒珍藏版的侯寶林、馬三立,卻始終不見成效。由于不明真相,他還暗中找衛曉晨幫忙,結果碰了一鼻子的冷灰。
眼看著蔣兵的這通折騰,聶士佳一直未置可否,即便兩人本就短暫的相處時間因此而進一步重度縮水,也沒表示出任何不滿。不僅是因為出于同為朋友角度對劉正奇的擔心,也因為他知道對方在蔣兵心中的地位,他知道哪些醋不吃比吃更有用。他心平氣和地放手讓蔣兵做他想做的事,然后讓他心懷愧疚的對自己更加死心塌地。
本來就比常人脆弱的感情,如果一方單純,另一方就要有能力正確收放手中的那根線,才既不至于脫手,也不至于崩斷。
聶士佳不是一個愿意多管閑事的人,這些話他也本沒想說,但是在這條險象環生的路上,他也不想看到劉正奇有朝一日摔個粉身碎骨。至少,他希望劉正奇能認清楚,如果對方沒有一起走到最后的勇氣,玩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到時候他受的傷,遠比現在更重。不過,路在腳下,具體怎么走,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就在聶士佳覺得自己的話會不會說得太過了的時候,劉正奇突然抬起了頭,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
“給他最想要的?我說蔣兵怎么天天做炒飯呢?原來你最喜歡炒飯啊!這你放心,我們蔣兵絕對包你滿意。你不知道,像他們這種搞實驗的,最講究的就是精益求精。想當年他為了找出哪種泡面最好吃,嘗遍了市面上能見到的每一個牌子每一種口味。雖然最后因為營養不良跑去掛點滴,不過后來,他煮泡面的水平也達到了登峰造極。這回,他恐怕不把能查到的所有口味的炒飯喂你吃一遍,絕對不會罷休。”
看著聶士佳已經比咖喱還黃的臉色,劉正奇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炒飯好啊!又營養又健康。你看,還有大棗呢!”
聶士佳眼角**了兩下,我不就好心說你一句么,你這小子是睚眥必報吧!
落日余暉映染下的操場,對于劉正奇和蔣兵來說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幅畫面了,只是今天,天際交界處的那片火燒云似乎燃得尤為炙烈,赤焰焰的浸透了半邊天,看著像在滴血。
“你真想好了?”倚著欄桿,蔣兵緊盯著劉正奇的側臉,一遍又一遍的確認,得到的卻都是同一個答案。
“你這樣也有點兒太……”
“放心吧!我沒事兒!”劉正奇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倒是你,在那邊可沒人罩著了,自己小心點兒,別最后跟那個似的!”他仰頭用下巴點了點在操場滾動的足球:“被人踢來踢去。”
“你有沒有常識!”蔣兵抽了一下鼻子:“那是在搶來搶去。”
“恩,搶著踢!”劉正奇瞇了瞇眼睛。除了足球,這個世界上不知道還有多少事,人們搶來搶去,卻只為了踢上一腳。
“我離開之前咱們再聚一次吧?”蔣兵斂了笑,商量似的問道。
“恩!”劉正奇展開手臂在蔣兵肩膀上用力攬了一下算是回應,松開后突然咧嘴自嘲道:“這要是讓聶哥看到還真沒法解釋了。”
“解釋什么?這就是光明正大的偷5情!”蔣兵撇了撇嘴角:“還怕他不信呢!”
劉正奇低頭悶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兒,不禁問道:“你炒飯里加大棗干什么?”
“養氣補血啊!怎么了?”
“沒怎么,聶哥說多加點兒,他喜歡,核越大越好。”
劉正奇本以為“咱們聚聚”里的“咱們”,僅指當年的“光棍三人組”。去飯店的路上他還不禁自嘲:曾經攜手并進的“111”,不覺之間已經變成了“11.1”。可等到了地方才發現,自己還真低估了蔣兵的人緣。
除了大家都認識的方蘇、衛曉晨、于笑笑之外,竟然還神奇地出現了兩張意想不到的面孔:方蘇那個神一般的老婆,和當初查案時見過的那個小胖學弟,不過人家現在的身份是于笑笑的準男友。
提起方蘇的老婆,在事務所那些人的心中就是一個傳說。據說,兩人最初相識的地點就是海水浴場——的更衣間。
當時,方蘇剛喝過酒就被朋友拽去游泳,迷迷糊糊地一頭撞進了女子更衣室。看著里面那個只著寸縷的年輕姑娘,一時沒反應過來就愣神地杵在了原地。不想自己碰到了一個超淡定的主,也沒吵也沒鬧,就冷冷地問了一句“夠了沒?再看就收錢了!”。都說酒壯熊人膽,方蘇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張口就回了一句“能買月票不?”。就這樣,軟妹子到手了。每每談及此事,他就不禁感嘆,要是當時他老婆嚎一聲,這輩子他就貼標了。
至于那個學弟,就更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了,長得就喜慶,跟座彌勒佛似的,跟誰都自來熟。
一個穩如泰山,一個口若懸河,有這兩尊大神坐鎮,大家似乎誰都沒注意到劉正奇和衛曉晨之間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千金小姐的口味還真是不一般!”劉正奇湊到于笑笑耳邊,打趣她:“原來你喜歡這種型號的,是不是有種泰迪熊的親切感,抱著暖和?”想起曾經自己還被她追過,不禁有點兒黑線,這人可真夠博愛的了。
于笑笑看了看已經從x米手機的發行前景侃侃而談到王x吉的紅罐之爭的小胖,斜眼瞪了劉正奇一下:“怎么,吃醋了?”
“不敢!”劉正奇嘆息著搖了搖頭:“憨態可掬倒是好事兒,可惜不是我好的那一型。”
“什么不是你不好那一型?”
劉正奇的話正巧趕上了眾人停頓的空檔,被一桌子人聽了個清清楚楚。好奇心旺盛的小胖八卦神經再現,伸著脖子就準備刨根問底。劉正奇面色一窘,他總不能告訴人家“就是你”吧。
“不用管是哪一型,總之,在座的都處于安全范圍。”在一旁聽到了全部經過的蔣兵插嘴過來,轉移了話題。
越是不愿去想的人事越是黏在身邊如影隨形,甚至是細如毛發的一絲聯系都會被無限放大,勾拽出千頭萬緒。
劉正奇這兩天一直試著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不去想關于衛虎的任何事。沒有誰是必不可少,都做到了這個地步,再死纏爛打就真是卑賤了,他可以做低伏小,但他做不到撅著屁5股求人去操他。
可是明明想要壓在心底的東西,卻又被蔣兵一句無心之言翻了出來。僅在不久之前,還偏頭就可見的那個人現如今卻不知身在何方,即便連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蹦了出來,那個當初堅定地告訴他“還有我”的人又在哪兒!
劉正奇苦澀地勾了下嘴角,抬起了頭,卻正對上了衛曉晨冷得刺骨的目光。
吃吃飯、唱唱歌。雖然沒有創意,卻永遠都是年輕男女們喜聞樂見的一套聚會行程。
酒足飯飽,一群人窩在狹小昏暗的包廂里,不論有意無意,肢體接觸是必不可少的,保不準就來個擦槍走火,要是再有一副好嗓子,借個歌寓個情什么的,干柴烈火大有希望啊。
剛進ktv包廂,小胖就急不可耐地甩開架勢一展歌喉。一曲嗓音蒼渾有力、極具草原風情、神似騰格爾的唱罷,八個人中有七個在身上抓來抓去的,唯一一個沒有反應的就是他自己。方蘇狐疑地看著蔣兵嬉笑著在聶士佳身上又撓又戳,擰了擰眉頭,最終欲言又止。
從接到邀請的時候他就納悶了,自己跟蔣兵又不是很熟,人家出國餞行讓他跟著攙和什么啊?無奈自家老大下的命令,不得不聽。而剛才飯桌上,他一下察覺出了異樣,自家老大的屬性什么時候變成了老媽子?又是夾菜,又是擋酒,眼里就沒別人了。可惜,每次他一想探尋,就被他老婆在桌子底下踢一腳,一想打探,就又被他老婆擰一下,乃至后來他連張嘴吃飯都膽戰心驚的。
其實整個飯桌上,就只有大談社會主義改革的小胖沒發覺二人的關系。
訕訕地看著反應過激的一群人,小胖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把話筒遞給了于笑笑,指著桌子上的骰子張羅著玩“三宮”*——輸得罰酒。
本就只有兩個話筒,一群大老爺們自然興致昂揚地擼胳膊挽袖子,準備拼酒。剛剛坐定,蔣兵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抬眼在屏幕上掃了一下,他面無表情地接起電話,只說了個包廂號就掛斷了。
“誰要來?”小胖好奇地問了起來。
“沒誰。”蔣兵說著抬手把面前的酒瓶全都起開了。
這種速戰速決的游戲所引發的最直接反應就是銳減的啤酒量和飆升的放水次數。就在劉正奇準備第三次奔向衛生間懷抱的時候,他卻先撞進了另一個人的懷抱,那個跟蔣兵通話后姍姍來遲的人,那個他一直要見卻不得見的人。
注:三宮:二個以上人玩,每人三粒骰子,各人搖骰,同時開,三顆骰子相加尾數大者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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