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隊列中踢著正步英姿挺拔的某人,籃球場上一記漂亮的遠投后洋洋得意的某人,三千米長跑后倒地不起氣喘吁吁的某人,食堂里皺著眉把南瓜泥戳成爛爛一坨的某人,課堂上蒙著課本口水直流的某人,還有被某一任女友親切挽著胳膊的某人,和兄弟嬉笑打鬧的某人,開心的某人,失落的某人,耍寶的某人,生氣的某人,某人,某人……所有的某人都指向了同一個人——劉正奇。
剛剛接到衛虎讓自己過去的電話時,劉正奇還滿心的歡喜,以為二人柳暗花明、修成正果的日子終于先于世界末日一步來臨了,又是梳洗又是打扮,為正式拜見未來丈母娘足足折騰了半個小時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可看到照片的第一眼,他就傻了。
一頁一頁地翻看著相冊,劉正奇的表情從驚訝,到驚愕,最終變成了驚懼,這些照片,幾乎記錄了他完整的大學四年時光,很多場景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整整四年,一直有一雙眼睛在身后默默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而他,竟然從未察覺……劉正奇不自覺地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與其說是感動,不如說反倒有些毛骨悚然。
從初見這本相冊時起,衛虎的臉就刷地一下,從里到外,黑得像是燒了十多年的大勺鍋底,油亮亮的泛著光。一身的戾氣瞬間向四周爆散,連帶著周遭的空氣也跟著降到了冰點,這架勢,把他娘都嚇著了。
所以,在衛虎說要把劉正奇叫過來的時候,老太太雖然心里別扭可也二話沒說的同意了。
衛虎當然知道劉正奇跟這件事情沒什么關系,那些照片從角度上就能看出來是**的,可他心里仍然憋氣,憋著一股子無處可發、沒頭沒主的郁氣。這也難怪,要是自家媳婦兒都被不知何人制成了寫真集,他還能相擁而坐,品評論足——這張眨眼了那張燈光差。那才真叫有問題了!
“誰送的?”衛虎冷著張臉惡狠狠地盯著那些照片,轉而又因為糾結而變得有些扭曲。他既想捧著那些照片仔細摩挲,了解劉正奇的過去,又恨不得把它們揉吧揉吧咽進肚子,不想有個人比自己知道的更多。
“我也不……恩?”看著最后一頁的照片,劉正奇愣了,不禁自言自語地納悶起來:“怎么會?他——不是結婚了么?”
整本相冊本是在一張劉正奇翻著白眼、戴著學士帽裝喪尸的畢業照那里結束。然而,在相冊的底頁,還粘著一張明顯沒有地方了,最后貼上去的照片。
這張照片光線陰暗,清晰度也很差,甚至還有明顯的抖動。一團被煙霧包圍的昏黃燈光中,一個**上身的男人扭轉身體,仰起脖頸,甩出一串汗珠。
與之前那些照片在質量上的天壤之別,顯示出拍攝者當時比較倉促,應該是臨時起意。
盡管如此,劉正奇還是立馬就認出了這個地方。實際上,幾乎在同時,衛虎也直接猜到了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地點,劉正奇在同志酒吧里那段酣暢淋漓的狂舞,也同樣在他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
皺著眉頭和衛虎對視了一眼,劉正奇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撥通了蔣兵的電話。知道自己現在的住址,又同時認識呂航的人,只有他一個。而如果說這些照片的拍攝者是當年作為校報記者的呂航的話,一切也就變得合理了起來。劉正奇從未想過,據傳言連睡覺、擼管都抱著相機、被人笑稱“工作狂”的呂航,其真實目的居然是這個。
“操,你知不知道,我特么今天……”沒有了往日的扯皮寒暄,電話一接通劉正奇就忙不迭地跟蔣兵嚷了起來。
對方似乎已早有準備,沒讓他把話說完,就直接打斷了。
“你都收到了?”
“靠,果然是你丫的跟著一塊兒搞的鬼,真特么損!不就幫你寄了個充氣娃娃么,居然還聯合他人一起對我打擊報復了?!”劉正奇撇了撇嘴,忿恨地把話機音量調到最大,以便讓衛虎聽清自己是怎樣被陷害的:“你不會騙他說是替我過明年的愚人節,然后把人騙過來的吧?!”
電話那端一陣沉默,蔣兵這次竟然很少見地沒跟他抬杠。
討了個沒趣,劉正奇也沒了開玩笑的心情,不禁催促道:“行了,你直接把呂航那小子的聯系方式給我,我得跟他好好念叨念叨,弄得我跟婚外情了似的。”
“……”
“喂?你說話啊!掉線了?”
電話那端的蔣兵長嘆了一口氣,這才緩緩地開了口:“不用了,你也聯系不到他了,呂航他……自殺了。”
“什么?!”不只是劉正奇,連旁邊的衛虎,甚至包括一直靠在沙發上佯裝閉目養神,實則偷聽墻角的衛老太太都是大吃一驚。
“你再說一遍?!”劉正奇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呂航一個多月前服藥自殺了!”蔣兵一字一頓地解釋著,聲音里透出了些許悲戚:“還差點把他妻子也一塊兒殺死。不過那女人命大,最終搶救過來了。”
“怎么……會?”身子晃了一下,劉正奇就覺得一陣發懵,雙腿抖著開始支撐不住身上的重量。膝蓋一軟,剛要栽歪就被衛虎一把從身后摟住了。
看著這倆明目張膽,過于親昵的舉動,衛老太太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屈服于當下的氛圍,又重新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選擇了漠視。
劉正奇緩了緩勁兒,視線才重新恢復了焦距,身體大部分的重量此時都壓在了衛虎身上。
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不久之前還一起交談,還跟他告別相擁,還在他脖子上留下遺憾一吻的人,突然之間就化成了一張照片、一個名字,消逝了……不論二人之前關系如何,身邊人的這種消失方式,讓劉正奇一時難以接受。
蔣兵又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才講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經過。
呂航的那個沒有任何感情、生拉硬拽湊到一起的婚姻,從最初就注定是一場悲劇,尤其是,當這兩個人從本質上說起,慢慢培養感情的可能性就是零的時候,長遠的走下去更是一種奢望。
結婚沒多久,兩個人就開始產生了各種不可調和的矛盾,隨著時間的推移,二人的分歧也變得越來越大。自覺虧欠了對方,所以每次沖突都以呂航的忍讓做為收場,然而,這種一次又一次的違心讓步,換來的卻是越來越驕縱的女方,和他自己日益壓抑的內心。
生理上和精神上雙重的長時間忍耐,讓他終于打破自己一上四處找人約炮,以期借此緩解壓力。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日久天長,他的事情最終還是被妻子發現了。
度過了最初的驚愕和氣憤,本來也同樣對他感情樣寡淡的女方,利用此事反將一軍,開始了獅子大開口。
不斷地威脅著把他的身份宣揚出去,讓他全家名聲掃地,女方連同她的家人,成功地把呂航從丈夫、女婿轉型成了自動提款機。不僅全家上下,想著法的從他身上搜刮錢財,還終日對其冷嘲熱諷、鄙視唾罵。
事情愈演愈烈,呂航的妻子最后竟然在外面明目張膽地找了別人,還毫不避諱地在公眾場合卿卿我我,唯恐天下不知。以致,所有認識的人都開始在背后恥笑了起呂航的懦弱,都嘲笑起他這個早已形同虛設的丈夫。
原本就已經對生活感到了絕望,呂航實在不忍心父母再因為自己的原因也跟著忍氣吞聲,受別人家的指指戳戳,終究一狠心,選擇了這種極端的方式。
這本相冊是呂航的父母在收拾他的遺物時找到的——放在一個唯一掛了鎖的抽屜里。通過呂航的通信記錄,他的母親找到了蔣兵——呂航離開之前的一個星期里,唯一主動聯系的人——進而才找到了劉正奇這里。
悔恨、自責、失落、悲慟?對于老來喪子的她來說,這些已經把她折磨地一夜白頭。真的沒有其他什么太多的想法了,再怎樣悔不當初,離去的人也不會回來,她所做的只是遵從本心,替兒子把那份一直不敢袒露的心意傳達出去,而已。
“呂航當時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很意外!”說起這個,蔣兵不禁又是一陣唏噓,有些懊惱自己為什么沒早一點意識到蹊蹺。
“現在想來,他那個時候應該就已經都打算好下一步了。”
“他打電話……跟你說什么了?”劉正奇的嗓音暗啞,抑制不住地帶著抖動。
“沒說什么……就問你最近怎么樣!”蔣兵頓了一下,鼻子里有些發澀,聲音低沉地繼續道:“我說你很好。”
電話已經掛斷了很久,劉正奇仍舊仰著頭無力地靠在衛虎身上,彎起一只手臂,擋住了眼睛。
因為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還要同時承受兩個人的重量,衛虎的腿早就麻了,可手上的力度絲毫未減,依舊緊緊把人勒在懷里。雖然這個人他不認識,但是對于對方遭遇不免還是會有些惋惜,類似的人,最終卻選擇了如此迥然不同的道路,劉正奇此刻的心情,他也能有所體會。
輕輕用下巴在靠在肩頭的額角上蹭了蹭,衛虎此刻的心中很不地道地生出了一點欣慰——至少,在劉正奇最脆弱的時候,選擇依靠的是自己。
衛虎他娘剛才也被電話里聽到的事情嚇著了,半天沒說出話來,直到這個時候才終于恢復了過來。看著眼前緊緊靠在一起,不給他人任何插足空間的兩人,老太太終于無奈地喟嘆了一聲。
“你們唉——你們這可讓我如何跟老頭子交代是好啊!”
“交代啥?人就在這兒呢?啥話當面說!”誰都沒有料到,在那個曾經作為衛曉晨的房間、現在已經淪為儲藏室的緊閉的房門后,突然傳出了這么一個沙啞渾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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