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短信事件算是終于告一段落了,當然,僅只從字面意義上理解。對于劉正奇來說,這是從幕后轉向前臺的一次偉大勝利,而對于衛(wèi)虎來說,只不過發(fā)件人從一個陌生號碼換成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業(yè)務種類的變化并沒有影響信息量。沒有了舉報信息,劉正奇依然可以找到一堆東西填補空白,比如職業(yè)網(wǎng)球公開賽和環(huán)法自行車賽的直播。對此,衛(wèi)虎倒也沒說什么,反正工作上一般都是電話聯(lián)系,不會受到影響,而且看比賽怎么都比收到一排銀行卡號,外加一堆感嘆號的那種詐騙短信順眼多了。
衛(wèi)虎和王媛媛沒有那一層面上的關系確實讓劉正奇喜出望外,好像原來橫在面前的一座大山突然消失不見了,可轉念一想他就更覺得愁苦了,這哪兒是大山不見了,尼瑪這是大山變成了大裂谷了啊。愛戀未必持久,愧疚卻可能成為人一輩子的傷。
一個由于自己的原因而失去了愛人的女人,一個已經(jīng)前腳踏進幸福大門卻又被硬生生拽了出來的女人,可能就此在衛(wèi)虎心里拴上一輩子。否則,他也不會替她逝去的未婚夫完成帶她吃遍全市、全國、全世界美食的承諾……靠,不會吧?劉正奇想到白發(fā)蒼蒼的衛(wèi)虎領著一個拄著拐棍、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吃著法國蝸牛,而自己在后面佝僂著腰、顫顫巍巍地提行李,心中就一陣惡寒。
一團肉乎乎的東西掉落到胳膊上的觸感,嚇了劉正奇一跳,也把他從跨越幾十年的腦補中喚了回來。對于大多數(shù)的長毛生物來說,夏天就是一個噩夢,因為它們的選項里只有“毛衣”沒有“短裙”,那種感受,就像三十度的高溫下穿著毛衣毛褲滿街跑一樣,至少捂出三層熱痱子。然而,也有例外,比如這些幾乎把道路兩旁的梧桐樹啃成了“少林弟子”的黃綠色毛蟲。
擦了擦激起的雞皮疙瘩,劉正奇抬手把這顆小炸彈彈了出去。自從座駕慘遭厄運,他每天出行所面臨的最大抉擇就是:“日光浴”or“毛毛雨”?頗為可憐地看著不屈不饒地又爬了回來的肉條,劉正奇呲了呲牙,一腳送它取經(jīng)去了。
看著已經(jīng)把半個人行道鋪成了地毯的這些生物,他也犯膈應地打了個激靈。怪不得經(jīng)常看到愛心泛濫的小姑娘拿著香腸魚肉招貓逗狗,卻從來沒見誰拿根香腸去喂毛毛蟲,喂完了要是被這東西舔舔手背,非得產(chǎn)生心理陰影不可。美國白蛾是吧?你不回你們美國折騰去,跑中國來禍害什么人??!
提到美國,劉正奇突然頓了一下,不禁有些傷感起來。他終于知道了蔣兵和聶士佳最近冷淡的原因,還真讓他給說中了——鬧別扭了——在蔣兵出國這件事兒上。
h大和美國一所知名高校結交友好,搞了一個合作交流項目——互派學生讀博深造,既可以免費出國學習,結束后還能拿到兩所學校的畢業(yè)證書,蔣兵就是導師們一致推薦的熱門人選。然而,面對著這么一塊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他卻一而再地猶豫了起來。
“你之前攢錢不也就是為了出國讀博做準備的么,白給你的還有什么考慮的啊?”對于對方的想法,劉正奇是完全摸不著頭腦,怎么看都像是腦袋進水了。
“已經(jīng)不想了?!?
“?。吭趺从植幌肓??”
“出國……至少得兩年吧?!卑櫫税櫭?,蔣兵低聲道。
“兩年怎么了?”挑了挑眉,劉正奇像突然明白了似的,不禁揶揄了起來,“不是吧,你倆黏糊到這個地步了?兩年都忍不了?”
“怎么了?”蔣兵苦笑兩聲,“兩年回來,他說不定連孩子都會叫爸爸了?!笨吹揭苫蟛唤獾膭⒄?,他抹了把臉。
“你知道他爸媽當時給我提的是什么條件么?”自從知道了蔣兵將來準備留校任教后,聶士佳的父母就提出了要求,“如果等我當上了教授,而我倆還堅持在一起,他們再考慮承認。而且這段期間,我必須允許他們給聶士佳介紹對象,允許他進行任何形式的相親活動!”
“哎,我去,這爹媽夠狠的了!”面部肌肉扭曲了一圈,劉正奇也沒找到適合的表情,只得放棄了。光是那個時限的設定就已經(jīng)相當?shù)筱@了,教授那是說說就能當上的么?那不既是孩子,你努力就能“生”,也不是充氣娃娃,你花錢就能上,三四十歲還依然僅是個講師的大有人在。除此之外,還有相親……總不能讓聶士佳每去見一個女的都在身上掛個牌“我喜歡男人”吧。
“這還不算什么呢,”拽過t恤下擺擦了擦眼鏡,蔣兵嗤笑了兩聲,“你見過千方百計給自家兒子寄a片的爹媽么?不過真別說,這原裝貨就是不一樣,有幾部絕對的極品,我可算是開了眼了!”
“你還看了?”劉正奇嘴角抽了抽。
“當然!不看多對不起二老,”嘲笑地聳了聳鼻子,蔣兵接著道,“正好看完找他們家兒子解決問題!”
噎了一下,劉正奇豎了豎拇指,“你狠!”
衛(wèi)虎已經(jīng)開始漸漸習慣了劉正奇的那些短信,就像追文似的,一天看不到反而覺得少了點兒什么,可實際上,這已經(jīng)是他手機保持靜默狀態(tài)的第三天了。他也解釋不出這種空落落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只是像魔障了似的不停地拿出手機看有沒有動靜,而每一次又都失望的把它放回原處。一次一次想打去電話問原因,最終還是按捺住了。問什么?是問你怎么不給我發(fā)天氣預報了,還是問黃色領騎衫現(xiàn)在穿在誰身上?他不有病么!
口袋里明顯的兩下震動讓他心中不覺一喜,抬手就把抱著的箱子全都摞到了旁邊同事的懷里,騰出手來立馬掏出了手機,有兩條新信息。
第一條來自10086:【截止13時為止,您的預付款余額為2.93元,請及時……】
衛(wèi)虎一頭黑線,抬手就把它刪了,第二條緊接著跳了出來:【今晚十點,交通廣播,老節(jié)目。】皺著眉頭摸了摸下巴,衛(wèi)虎思考著劉正奇這么一條沒頭沒尾的短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虎哥,你快點兒,我不行了……”膝蓋已經(jīng)壓彎了的那個同事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對于上學的孩子們來說,最討厭的恐怕就是考試和家長簽字,尤其是在考砸了的情況下讓家長簽字;而對于上班的大人們來說,最討厭的莫過于加班和領導檢查,尤其是因為領導要檢查而導致的加班。
各種動員,各種準備,各種臨時抱佛腳……當衛(wèi)虎終于從警局大門走出來的時候已近晚上十點半。揉了揉酸疼的脖子,他琢磨著一會兒要怎么跟衛(wèi)曉晨交待,難得她今天調了休,突然說要一起吃個晚飯,好好聚一聚,卻被放了鴿子。
打著哈欠等著前方的紅燈,衛(wèi)虎無意中瞥見了右手邊的車載電臺。糟了!抬眼看了下時間,已經(jīng)十點四十,他忙旋開了按鈕,希望還來得及。
所謂老節(jié)目,其實就是王媛媛主持的那個深夜檔,拉拉呱、點點歌,時而再送送祝福。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曲調,一切如常,衛(wèi)虎不知道究竟劉正奇想讓他聽什么,或者,已經(jīng)錯過了?
“今天的節(jié)目即將進入尾聲,在最后我們還有一條特殊的祝福要送出……”主播的聲音突然頓了一下,似乎在調整著自己的情緒,“首先,請允許我借這個機會感謝一個人,一個這些年來一直默默關注我、支持我的人,辛苦了!”
“其實,我更想說的,是這些年我的一些感受。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遇到低谷,也都免不了會犯下過失,甚至有些的代價沉重到讓人不堪重負。然而我覺得,無論怎樣,過去的事情既成事實,就已經(jīng)無法更改,最重要的是我們選擇如何去面對。究竟是踏過一地的廢墟重新上路,還是被悔恨束縛雙腳,沉浸痛苦無法自拔?很多時候,我們真正需要的未必是他人的一句原諒,我們過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兒。
好了,說了這么多。我要把今晚最后的祝福送給這位叫做‘傻大個’的朋友。如果你在收音機前的話,我要替你的朋友——2464——把下面這首歌送給你,并替他說一聲‘祝你生日快樂’。當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時,會不會忘了去發(fā)現(xiàn),有個人,一直陪在身邊,等著你的回應?”
衛(wèi)虎的車早已靜靜地停在了路邊,抖動不已的雙手十指交握,頂在眉心,緊緊地閉著眼睛任憑那略帶嘶啞的聲音和舒緩的曲調穿透鼓膜,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擊著心室……
“愛你是一種考驗,就讓我再賭一個明天——”
“我在身邊——怎么你看不見?別讓我癡心地守候,看不到終點;”
“我在身邊——希望最后你能夠發(fā)現(xiàn),我能給你的溫柔,經(jīng)得起考驗……”
電臺的結束音樂已經(jīng)播放了一輪又一輪,而衛(wèi)虎的指尖也在鍵盤的撥號鍵上劃了一圈又一圈,最終還是把手機扔到了旁邊的座位上,重新啟動了車子。他并不知道,直到車子走遠,道旁那個一直忽明忽滅的小紅點才徹底暗了下去,隱匿在陰影中的人輕輕走了出來,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哥,生日快樂!”衛(wèi)曉晨笑著遞給衛(wèi)虎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又露出了一點遺憾的神色,“可惜說晚了,都怪我,早知道你要加班就昨天早上給你了。”
“應該是怪我才對,”衛(wèi)虎尷尬地接過禮物。他早就不記得自己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過過生日了。昨晚到家后,看到擺在正中央的生日蛋糕和滿滿一桌子已經(jīng)涼了的飯菜,再看看已經(jīng)縮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的衛(wèi)曉晨,不禁有些鼻塞,還帶著深深的愧疚。
“拆開看看,”衛(wèi)曉晨催促了起來,滿懷期待地看著他扯掉包裝,取出里面精心放置的火機。
“你都不讓我抽煙,還送打火機?”摸著復古仿舊的外殼上刻印的那只下山猛虎以及旁邊俊逸瀟灑的那個“虎”字,衛(wèi)虎打趣道。
“誰說一定用來點煙了,夏天可以照亮,冬天可以烤火??!”
衛(wèi)虎輕笑著搖了搖頭,真不知道打火機要這么高檔有什么用,不就是點個火么?他用的都是路邊報亭一塊錢一個那種。翻看著這個做工精巧的金屬塊,衛(wèi)虎突然覺得上面的英文字母有些眼熟。
“好像劉正奇用得也是這個牌子吧?”
話一出口,他和衛(wèi)曉晨都同時微微皺了一下眉。
“不知道,”衛(wèi)曉晨撇了撇嘴,聲音也有點兒冷,“你不是連他襪子是什么牌的都知道吧?”說完轉身回了房間。
握著手心已經(jīng)捂得發(fā)熱的金屬,衛(wèi)虎沒發(fā)現(xiàn)衛(wèi)曉晨態(tài)度的變化,他在思考的是,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會聯(lián)想到那個人?
從衛(wèi)曉晨房間傳出的的音樂聲,讓正要去上班的衛(wèi)虎不禁一驚。
“怎么想起來早上聽歌了?” 不過就是重新聽到了前一晚那個熟悉的旋律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么。
“哦,朋友空間里的背景音樂,”從電腦屏幕上移開了視線,衛(wèi)曉晨納悶地盯著自己的哥哥,“有什么問題么?”
“沒?!庇樞α艘幌卵陲椬约旱膶擂?,衛(wèi)虎快速地離開了。
一直到外面汽車發(fā)動機的啟動聲漸漸遠去消失,衛(wèi)曉晨才重新轉回身,沉著臉關掉了屏幕下角的音樂播放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