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緊張?”趙一枝望著坐在對面一言不發的陳海月, 笑得很柔和。
陳海月抬起頭,弱弱一笑:“不會啊。”嗯,你好, 我叫不緊張。
“我猜, 你是不是在想, ‘對面這個老太婆打算用什么方法叫我離開她兒子呢’, ”趙一枝喝了一口茶, 表情依然是和氣的,“對不對?”
她太不了解陳海月了。
那個反射弧超長的人,思路基本上還在“她聽到了多少”這個點上糾結著。
“阿姨, 我還沒想到那兒去。”陳海月微微垮下肩膀——SHI就SHI吧,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也好。
趙一枝為她的杯子里倒上茶, 爽朗的笑起來:“你今天真的出乎我的意料。讓我之前對你的那些判斷只顯得我是個頑固而偏執的老太婆。”
“謝謝。”陳海月端起杯子道謝。
按說她是一個話多的人, 生熟不拘, 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可前提是對方要是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才行。
她有神奇而狗血的長輩恐懼癥,面對長輩總是手足無措, 何況對面這個還是梁東云的母親。
她現在僅有的微薄祈愿,就是這位阿姨能趕緊把話說完,她也好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趙一枝顯然和她沒有心靈感應,以一個親切長輩的典型語氣關懷道:“別緊張, 只是隨便閑聊一下。你現在在哪里工作?”
“在寫漫畫劇本。”嗯, 你好, 我還是叫不緊張。
“喜歡你的工作嗎?”趙一枝點點頭, 舉杯淺酌。
“喜歡。挺有趣的。”陳海月老實得像在被審訊。
趙一枝似乎發現迂回的談話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遂輕輕嘆了一口氣,放下杯子:“你跟東云認識很久了吧?”
終于要直奔主題了嗎?SHI就SHI吧!
“雖然中學的時候是校友, 但真正認識的時間到現在也就半年多。”陳海月咬牙豁出去了,有一說一。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趙一枝端起杯子,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陳海月心里寬面條淚:請大人明鑒,我們米有早戀T.T
“那天在酒會,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趙一枝放下杯子,繼續認真履行著閑聊的承諾。
“酒會那天應該是我第一次跟您見面吧?”陳海月大驚,隨即又“哦”了一聲,“您看過我的檔案。”怎么把那次面試給忘記了。
趙一枝糾正:“不,在看到你的檔案之前我就見過你的照片。很久之前。”
什么意思?
陳海月傻眼。
“你去過東云的住處嗎?”
“去過幾次,陪他拿東西。”怎么話題又轉了?這位阿姨,您的思維未免也太活潑了。
趙一枝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決定長話短說:“我建議你可以去他的書房看看,應該能發現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書房?
陳海月滿頭問號。
“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趙一枝出言截住她即將神游的思緒,“你應該也感覺到了,之前我對你的態度比較,嗯,生硬。希望你能體諒一個做母親的人心里打的一點小算盤。”
“阿姨,您言重了。”陳海月盡量掩飾自己內心的戰戰兢兢。
趙一枝的思路無比跳躍,陳海月實在拿不準她下一句話會說什么。
“我一直以為你對東云并不上心。至少,你沒有表現出和他對等的上心,”趙一枝的語氣變得很誠懇,“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只有一個人在很珍視的努力,是很苦的。作為母親,我希望自己的兒子幸福。”
陳海月點點頭表示理解,又有點不是滋味——
這話說的,梁東云那家伙可是連一句“喜歡”都沒說過的!歐,她這杯具的初戀啊!
“我一直都知道,東云心里有一個女孩子,一放就是很多年。有一天晚上我聽到東云講電話,找他談了一下,他告訴我,他終于等到了。他讓我不要插手,以免給對方壓力。你一直沒有要跟我見面的意思,也不肯到我公司報到,讓我覺得你對這段感情很不積極。那天在酒會,你面對樂樂明顯的挑釁還是若無其事,更印證了我的判斷。可是,今天聽到你和樂樂說的話,說實在的,我很意外,也很欣慰。原來是我想錯了。”趙一枝笑了。
這段話的信息量有點大,陳海月一時無法完全理清,只好先回應比較簡單的:“酒會那天,韓樂樂真的是運氣不好,她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晃了一下,酒才灑到我身上的。當時我也有點不高興,可是考慮到是很正式的場合,也……不好太胡鬧。今天算是小鼻子小眼的報仇了。還讓您看到,實在很不好意思。”
趙一枝笑著收起手機和手提包站起來:“我等下還有點事,要先走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做母親的不會多干涉,如果你們有什么事需要我出場了,比如,和你父母談談,隨時通知我。另外,樂樂那邊,可能是之前我給了她一些錯誤的暗示……你別放在心上。我會跟她解釋的,這姑娘,心眼不壞。”
“好的。”好像,過關了?陳海月暗暗平穩了一下七上八下的心跳,笑盈盈的和她道別。
送走趙一枝后,陳海月摸出手機,接通了梁東云的電話:“你在哪里?”
“我去東區拿個東西,一會兒回來接你,你在家吧?”昨天約好今晚在言濟時那里聚餐。
梁東云習慣說陳海月的住處是家,他自己原本的住處倒像是背景板了。
陳海月笑了,心臟不由自主地就酸軟起來:“我在大慶路,你來接我吧,我陪你去東區。”
“好。”其實這個提議并不順路,可是梁東云答得毫不猶豫。
陳海月看著明亮得發白的天空,腦子里走馬燈似的閃爍著各種猜測。
梁東云的母親讓她去他的書房看的“有意思的東西”是什么呢?
其實她大概已經能確定,最接近真相的那個可能就是他母親說的,他喜歡一個女孩子很多年,終于,等到了。
只是她還需要一些證明,讓自己相信,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光里,真的有一個人,已經等了她好久了。
“你忙你的,我去你書房尋寶去。”陳海月一進門就直奔書房。
梁東云完全不覺得她會喜歡他書架上那些艱澀的專業書籍,好笑的看著她飛奔而去,也不制止,搖搖頭走進臥室。
陳海月像個山寨柯南,在書柜前細細的尋找可疑的線索,一堆專業書籍看得她云山霧罩,又想到文理分科之前那段被無情摧殘的慘烈記憶了。
尋尋覓覓,凄凄慘慘戚戚之后,陳海月轉戰書桌,拉開小立柜的第一個抽屜后,她愣了一下。
抽屜很干凈,里面只有一本書,是她很熟悉的。
書名叫《我們的足跡》。
高三那年學校要求全年級每人交上題材字數不拘的文章,為他們出了一本內部刊物性質的紀念文集。
陳海月把書拿出來,隨手一翻,就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作者陳海月的那一頁。
她笑了笑,拿下書簽正要翻下去,卻發覺不對勁。定睛一看手里的書簽——
原來是一張照片,被裁成整齊的長條形,很像書簽。
照片里無比青蔥的高中生陳海月手里拿著簡陋的獎杯和獎狀,梁東云站在她旁邊,手里也拿著一張獎狀,嘴角上揚。
背后被裁得只剩下“校際辯論”四個字的橫幅喚醒了陳海月的記憶。
高一那年的校際辯論賽決賽,她是正方三辯,他是反方一辯。
那場辯論賽最后的冠軍是梁東云他們隊,但陳海月榮膺最佳辯手,所以才有了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她也有,原片里是八個人。
一些被遺忘的細節也隨著記憶回籠了——
“哎,陳海月,昨天你有沒有發現那個反方一辯一直看著你?”教學樓狹小的樓道里容不下三人并行,關茸走在陳海月和安苓前面,卻忍不住回頭問道。
陳海月微微仰頭,得意地笑道:“那一定一開始就感覺到我是最有可能和他爭奪最佳辯手的實力派選手,MUAHAHAHAHA~”
安苓皺眉:“那個最后點評的評委老師真沒水平,說出來的話就讓人覺得她一開始就不認同正方的辯論觀點,所以從抽到辯題我們就輸了。”
“就是。”關茸表示認同。
陳海月還沒來得及發表言論,樓上正好走下來一個人,越過關茸后,正好居高臨下的站在她面前。
她趕緊側身,背貼著墻給人讓路。
對方邁下來和她站在同一階梯上,對她說:“你就是昨天那個三辯吧?”
陳海月點點頭,仔細一看,正是那個昨天一直看著自己的對方一辯。
干嘛?想單挑還是群毆啊?
“恭喜你,”對方笑容很真誠,和煦溫暖得像春陽,“其實你們發揮得很好,那個老師……黑哨。”
“謝謝。”陳海月笑了。
人家贏家都敢大度的承認評委黑哨了,她也沒什么好糾結的了,江湖兒女,愿賭服輸嘛。
“哼。”安苓冷冷的發出鼻音。
梁東云轉頭看向安苓,禮貌的沖她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便微笑著離去。
“那家伙赤果果的炫耀!炫耀!陳海月,你別被敵人的糖衣炮彈迷惑了哦,我給你說,那家伙衣冠禽獸……”安苓毫不客氣的對著梁東云的背影大聲說。
陳海月看著像好斗的蟋蟀似的安苓,笑著拉過她,推她往樓上走:“知道啦知道啦,我立場堅定得很,堅決和敵人劃清界線。呵呵呵,好啦別氣啦,又沒什么。”
回憶結束。
原來是你。笨蛋。
陳海月笑著把書放回抽屜里,走向書房門口,眼睛里一點一點聚起一層水氣。
手還沒伸出去,書房門就開了。
梁東云站在門外,微笑著問道:“尋到寶了嗎?”
“當然。價值連城呢。”陳海月皺了皺鼻子,笑著垂眸掩飾眼里的淚光。
“哦?找到什么了?”梁東云很好奇。
陳海月沒有說話,上前抱住他的腰,臉埋進他的衣襟里。
找到了,價值連城的,你。
我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