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芫原就不倦,想著瞇會眼,熟知醒來竟是時近未初,當下連自個都驚訝住了,撫著額頭支起身子,竟覺得比前世里最困難逃亡躲藏的那陣子還要勞累,渾身使不上勁,卻是較昨兒半夜時更加難受。
“姑娘醒了?奴婢吩咐人將午膳擺上。”
紫珠侯在外室,聽到里面動靜便繞過屏風,見狀先上前扶著六姑娘靠在床頭,繼而吩咐外面紫箢讓人將午膳送進來。她陪襯在主子身旁,寒暄討好不斷:“姑娘可好些了?”
沈嘉芫覺得喉嚨處干澀,便望著圓桌前的茶幾道:“給我倒杯水來。”
“是。”瞄了眼主子發白的面色,紫珠至桌前倒了溫水給對方,“清早世子夫人來過,在您床前坐了許久,見姑娘總沒醒來才離開。”
飲了水,沈嘉芫精神顯然好了很多,聞言反問道:“母親何時來的,怎么不叫醒我?”
“夫人不讓奴婢們喚醒您。”
沈嘉芫不見如何激動,只稍稍點了點頭,“還有誰來過?”
紫珠將茶杯放回桌上,邊走邊答道:“四夫人領著八姑娘來瞧過,老夫人和各院主子亦差人來問候過。哦,對了,五姑娘午時亦來過。”
“五姐姐?”
沈嘉芫倒有幾分詫異,沈嘉萸怎么來了?
“是啊,五姑娘說上回她腳受傷,虧了您還惦記著,特地讓人送點心過去,故而今日特地前來,可惜姑娘睡著沒能說上話。不過,她留下了兩個香囊,姑娘可要瞧瞧?”
居然這般有心,沈嘉芫莞爾,“去拿過來。”
“哎。”
六姑娘的吩咐,紫珠分外積極,忙趕至妝匣臺旁的盒子里取過兩個粉色紅穗的繡花香囊。沈嘉芫接過,有陣淡淡的清香,很是好聞,前后翻看著上方的樣面,“五姐的針線活倒是極好。”
“五姑娘聽說姑娘前陣子時常夢魘,便在里面放了些凝神助眠的香料。”
沈嘉芫就抬頭,“五姐她懂香料?”
紫珠則目露疑惑,回首睨了眼門口處才回道:“姑娘您怎的忘了?五姑娘的生母丁姨娘便是個賣香料小販的女兒,耳濡目染她自然是懂的。”
沈嘉芫鮮少聽人提起丁姨娘,許是二房不受人關注,亦或是五姑娘平素低調慣了,還是今兒才知道這個。緊了緊手里的香囊,沈嘉芫聽到外面廊下的腳步聲,亦不再問下去,將兩個繡了蓮花的粉色香囊遞給紫珠,“五姐一番好意,我聞著這味道亦舒服,就掛起來吧。”
“姑娘當真要用?”語氣顯然極不可思議,自家姑娘怎的會看上五姑娘做的東西?
沈嘉芫并不覺得怎么,輕輕應了便準備下床,可腳方沾地竟覺得腿軟,忙抓住了床柱。方把香囊掛上床尾帷條上的紫珠伸手上前攙扶,關切道:“姑娘沒事吧,您身子這樣虛,不如在榻上用吧?”
“不必了,躺得身骨都麻了,起來坐坐。”
畢竟身患疾病,午膳沒有安置在廳堂,就擺在了外室。沈嘉芫用膳后見到紫箢端來藥,推著說難受不想喝,后者卻忙跪倒在地,“夫人清早還特地關照了要仔細您服藥,姑娘便當疼疼奴婢,用了吧?”
“這是當年齊大夫開的方子,有助姑娘康復,用了這些年,您身子可不是年年好轉?”許媽媽亦上前勸說。
沈嘉芫則略顯為難,她原就不愛喝這等濃黑的藥汁,“還是將治風寒的藥煎了來,喝了這個口中乏味。”
“姑娘……”
聽紫箢拖長了音調,還有眾人凝視的目光,沈嘉芫頓感壓力,心中腹誹道:原主十余年就是這樣過來的,每年都服?無奈地端過藥碗,才想著喝就聽外面小丫鬟的稟話:“姑娘,九姑娘來了。”
沈嘉芫笑顏,擱下手里的藥碗就目視門簾。
九姑娘穿了件翠綠的寶錦緞褙,緩緩近前,淡笑了喚道:“姐姐。”見著旁邊的藥碗,則示意身后的竹香走上前,“我來得倒是巧,丘媽媽剛做了糖酥糕,你喜歡吃甜食,便帶了過來,正好姐姐服藥后食些。”
屋內的近侍便給沈嘉蔓請安,紫箢迎上對方目光心虛地別開視線。
“我家姑娘正鬧著不肯吃藥呢,九姑娘給勸勸。”許媽媽笑容滿面,顯出幾分熱絡。
這話將沈嘉芫說得臉紅,她雖不喜喝藥,卻到底非不經世事的閨中任性少女,難道還真為了碗就發脾氣?
“姐姐還是這樣怕吃藥,聽說七姑姑府上的大表哥和三表哥過府了。”
沈嘉蔓說這話,原是有著深意的,因深知長姐中意安世子,往常提起他時必然急急喝藥打發走了下人就出院子去。然這回,對方卻似沒聽見般平靜如常,甚至連眼皮都不抬下,僅風輕云淡地接道:“在祖母的頤壽堂里?”
方問出口,外面便響起了蔡媽媽的聲音,“六姑娘可醒著?”
沈嘉蔓即神色微喜,催促了對面人道:“姐姐可快服了藥,我陪你去園子里走走。”
沈嘉芫哪能瞧不出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曾回言直接讓人將蔡媽媽請了進屋。
后者走進,看到九姑娘時面色微訝,行禮后才同六姑娘嘆道:“姑娘這好生熱鬧。”
“媽媽過來,是母親有所吩咐嗎?”
蔡媽媽滿面都堆著笑容,對外喚進了兩個小丫鬟,其手里都捧著各大小不一的盒子,指著便解釋道:“這些都是方才兩位表少爺帶進府的,說是七姑太太送來給姑娘補身子。夫人讓老奴親自送來,亦探視下您精神可好,若是方便即往廣盛樓親自謝過兩位表少爺。”
沈嘉蔓不由朝親姐處近了幾步。
“媽媽,您瞧我這樣子,才起都尚未梳洗,儀容不整的怎么好去見客?”發覺對方張口欲要說話,沈嘉芫搶先喊道:“九妹妹,不如你替我去趟母親那,代我同兩位表哥道聲謝吧?”
沈嘉蔓聞言,竟是率先去觀蔡媽媽神色,后者微微搖頭。她心底很清楚,蔡媽媽的暗示便是世子夫人的意思,且上回在廣盛樓母親的話道地那樣明白,她是不想自己和三表哥往來,甚至是見面。
然意愿促使,她又越發想過去。原就是知曉安襄侯府來了人,自己不好直接去廣盛樓,才折往姐姐院子,盤算的就是能陪她去,便是遠遠照個面,她亦滿足。其實上回聽母親分析了那通道理,雖說是真心替自個前程打算,但在沈嘉蔓心里,傾慕安沐附的感情原比那些門第富貴重要。
只是習慣了順從母意,才佯裝認同。
沈嘉芫早就看出了她心底的掙扎,見狀握住了對方雙手便說道:“我原就不太舒服,亦懶得出去,妹妹便當幫姐姐個忙,可好?”說著捻起桌上碟盤內的糖酥糕,咬了口便取過藥碗服下,須臾又連喝了幾口茶才做苦臉道:“這藥喝得真是難受。”
“姐姐再用些吧?”九姑娘將碟子端了起來。
沈嘉芫則笑,由衷贊許道:“丘媽媽的點心做的真好。”又食了塊才發覺屋內人尚聚著,便吩咐許媽媽帶人將藥盒收起來,而后同蔡媽媽強笑了言道:“清早母親過來時我尚睡著,媽媽替我問個好。”
“姑娘放心。”余光瞟了眼還殘留了幾滴藥汁的瓷碗,蔡媽媽亦不再要求對方出去,只柔聲道:“姑娘既是不舒服,老奴就不打攪您歇息了。”
見她要走,沈嘉芫忙朝沈嘉蔓遞了個眼色,后者卻呆愣地立在原地。只等蔡媽媽都出了屋子,九姑娘表情似有失落,沈嘉芫便嘆氣了拉過她往炕上坐去,屏退左右道:“好好的機會,妹妹就這樣錯過?”
沈嘉蔓抬眸,只見長姐滿臉惋惜,她不解地反問:“什么機會?”雙手卻不自在地絞著帕子。
“咱們姐妹一場,你的心思,難道我還瞧不出來?”
觀對方滿臉深意,沈嘉蔓無辜辯說道:“我哪有什么心思?姐姐怕是想多了。”
“當真是我想多了嗎?”沈嘉芫表情神秘,湊近了耳語道:“姐姐原以為你中意三表哥,不成想是我誤會。罷了罷了,你既是瞞著不肯與我親近,我又何必費力撮合?”
啥?六姐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意,還有意撮合?怪不得方才她點名要自己替她去廣盛樓,是故意把見面的機會讓給自己?
見她不說話,沈嘉芫側過身喃喃復語:“先前我見你似乎對三表哥有意,這些年就總不敢同他太過親密,生怕影響了咱們姐妹間的情分,誰知都是我誤會。唉,即是如此,姑姑特地命人送藥過來,終歸是要前去道聲謝的。”扶著幾案的邊沿欲起卻突地往旁邊側去,虧得身旁人攙著才勉強站穩。
“姐姐,你還頭暈?”
沈嘉蔓不料自幼便嫉妒著的姐姐竟然如此用心良苦,怪不得她和三表哥總是不和睦,原都是為了自己。姐姐過去從來不說,自己居然責怪母親疼她,想著她思維簡單就總是欺騙引她做闖禍,九姑娘滿心愧疚,望著眼前這張蒼白沒有血色的面頰,便浮現出方才那碗濃黑苦澀的藥。
“姐姐你不舒服,還是回屋躺著吧,我過去。”沈嘉蔓終是開口,真摯感激道:“謝謝姐姐,從前都是我不好。”
沈嘉芫亦不去追問對方是如何不好,整個人傾靠著旁邊的團花引枕,她方才并非故意倒下,而是真有那么瞬間頭昏目眩,終于體會到什么叫病來如山倒了。便是時時躺著睡著,仍舊覺得吃力的很,實在沒有多大精力,簡單同九妹妹說了幾句就讓她離開。
她雖病著,可腦袋還沒糊涂,九妹妹三番兩次借著原主鐘情安沐陽便誘引自己去做有違閨中女子矜持的舉止,不過是想解她對安沐附的相思之情。再且,母親到底是何緣故,想著法撮合自己嫁去安家,卻對九妹如此嚴厲,還這樣強烈地阻止她去見三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