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送是個問題。”徽音深思片刻,搖了搖頭,“奴婢還是覺得,四阿哥獻的年禮里面已經有奴婢的份了,皇阿瑪您不能這樣,除非眾位阿哥們的側福晉、側夫人都自個兒再給您獻一次禮,要不然奴婢單送一份,這不合規矩啊!”
康熙肺腑里憋了口氣,不上不下地委實難受,可嘆就算真的氣到了,明面上他也不能表現出來,于是未能得償所愿的康熙爺怒指敢當庭拒絕他的要求,還拒絕得這么……這么有道理的女子,吐出一句話:“朕知道了,你這丫頭就是個鐵公雞,一毛不拔!”
“謝皇阿瑪斷語,皇阿瑪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下,但凡聰明的沒有不明白其中意思的,太后笑著安撫康熙一眼,轉而戳戳徽音的腦門:“女兒家家的,得這么個斷語很好聽嗎?還不快給你皇阿瑪說幾句好話,看被你給招惹的?”
膝行到龍椅那,徽音一改方才的種種神態,似笑非笑、蘊含深意地問:“皇阿瑪要奴婢送年禮,可是有入眼的了?”
康熙心頭一突,眸色幽深了幾分,他懂了,這女子是在告訴他,那些寶藏一樣的嫁妝,誰也打不了主意嗎?是了,有當朝天子“鐵公雞”的斷言,日后誰人能從她那里要出什么東西呢?許是半厘銀子的要求,她都能以此為憑擋了回去!
“你若有心,何需朕多言?”
徽音聞言淺笑,明白康熙是讓她看著辦,如此是再一次妥協了?她仰頭直視入那雙暗沉的精明眸子里,顯示出了誠意:“奴婢自然是孝敬皇阿瑪的,等回去了便挑了好東西給您送來,到時候皇阿瑪莫要嫌棄才好啊!”
“是好是壞,朕總要看了才知道,徽音丫頭,你說是吧?”康熙勾唇,同樣望進面前女子的寧默美目深處,他從不會許諾什么,一切,還要看具體情況,尤其是危險的不確定因素。
“皇阿瑪所言極是,奴婢想應該不會讓您失望的。”徽音自信一笑,結束了這幾句話中有話的交談,今天,她和康熙再一次達成妥協,那些引人覬覦的豐厚嫁妝,康熙不會起念,而她,也不得做出任何超出容忍的行為!
唔,這該死的無聊宴會,總算還是有點意思的,徽音如是想著,和惠心一同行禮退了下來。太后也聽出來了,她知道這明面上是在談論年禮,實際上卻在暗示別的,只是真實的意思她未能領會,不過看起來徽音和玄燁的關系,倒不至于針鋒相對,如此便可放心一些了。
夜深了,胤禛帶著高無庸緩緩漫步在府中的小路上,一個轉角竟到了徽音的院子前,他頓住了腳步,面無表情地透過院門看著里面的情形。高無庸小心瞄著自家爺的臉色,垂了頭沒敢如往常一樣多嘴,自過年家宴那天后,爺就時不時這樣了,清俊的臉上半點情緒也不見,唯獨眼神,似乎越發冷淡了。
家宴……
胤禛咀嚼著這兩個字,不禁再次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后來又知曉了永和宮發生的事,心里就覺得有些煩躁。要說當時御前應對,惠心和徽音似乎都博了皇阿瑪歡心的,只是他總覺得不太對勁,惠心倒是無礙,主要是徽音,一想起這個女子,他就忍不住皺眉,卻說不清是不滿還是不安。
縱觀眾皇子,今年過年的家宴上,除了太子妃得了皇阿瑪垂詢,就只有他的妻妾上前去了,特別是徽音,還和皇瑪嬤、皇阿瑪聊了許久,這應該是莫大的榮寵了吧?胤禛卻暗地里想要否決,知曉了皇阿瑪和徽音的微妙關系,他不敢再以從前的認知來判斷此事,反而會覺得忐忑,直覺得那些所謂榮寵背后大有文章。
還有就是額娘,自皇額娘薨逝后,他的日子過得的確不好,彼時尚未分府,未曾成年的他被皇阿瑪送到了永和宮,可是明明是親生額娘的那個女人卻不要他,說是身份卑微,恐怕照顧不好皇后娘娘留下的孩子。胤禛回想起來仍覺得難過,他是皇額娘教養過的皇子,當時作為生母的德妃不肯要他,其他的妃嬪就更不敢要,處境真的是極為難堪,皇瑪嬤不忍心,私下尋皇阿瑪說過,有意讓他去慈仁宮伴她膝下,可是,對于一個皇子縱然養在太后身邊會好過很多,但同時于前途也是有礙的。
最終,皇阿瑪還是念著皇額娘的情份,讓他去了阿哥所,只是如此一來就失了庇護,兄弟們在那之前顧忌他皇貴妃養子的身份,從未有半點不好,可皇額娘不在了,兄弟們積攢的敵視、奴才們瞬息即變的嘴臉,那真的是一段很苦很苦的日子,盡管明面上他還有一個寵妃的親額娘,可惜只顧著十四弟的德妃,又怎會看到阿哥所里他呢?好在,所有人倒真的沒忘了這層關系,紛沓而至的算計從沒有明目張膽過。
胤禛心底苦笑,如今細想往事,某種程度上他是感念額娘的,雖然額娘用他換了嬪位,用六弟換了妃位,皇額娘走了那年又自賤身份推了他的撫養權,以此引得皇阿瑪對他多了幾分憐惜,也是借著這點憐惜他才能爭取到在宮中立足的機會。然而,額娘的心大了,她現在指著早就不要的大兒子經營勢力,好給小兒子的未來鋪路,這些胤禛是清楚的,更甚至額娘意圖掌控四貝勒府,每每挑錯找茬他都知道,從這些來看,他又是怨懟額娘的。
對德妃這樣的作為,沒有哪個當兒子的會不痛苦吧?
徽音大過年的讓額娘碰了個說不出口的軟釘子,胤禛內心深處是有一絲快意的,像是壘在肺腑間的郁氣發泄了似的,多年受的那些難言的委屈,得到了一點點的抒解,凡人皆會有所暗喜,這是人之常情,他沒想過要粉飾,也不認為這是罪惡。只是徽音敢這么做,說明了什么?說明她壓根沒將他放在心上,要不然怎會明著如此待他的額娘?身為一個正常男人,胤禛不覺得誰能對這種事實毫不在乎的,他深刻的意識到,除了身體糾纏的時刻以外,他對徽音竟無半分掌控力,太多的秘密繞著這個女子,那種初時就存在的不確定感,現而今越發明顯了。
無疑,胤禛是敏銳的,但不止他,怕是早就心懷這種不確定感的康熙,亦比他安心不到哪里去。
這個年,過得的確很不安。
惠心住的院子,在四阿哥寢殿---永佑殿的后面,是個五間大房的院子,有胤禛親筆提的名字,稱之為“沁芳院”。年節下事情多,身為嫡夫人她要和四阿哥去各兄弟家、宗室長輩家拜年,同時和各家女眷聯絡感情,委實忙得很。
宮里的家宴后,府里的側夫人就病了,正是因此,本該乘著年節將側夫人帶了給親戚們見見,此事只好作罷,幸而四阿哥對此沒說什么,惠心自不會湊上前去多話,反正她也不愿讓那么一個女人在親戚里經營下什么人緣。
難得有個空閑,惠心逗著弘暉說話玩耍,陪嫁丫頭芳華正在給她捏腿,緩解數日來的勞頓,貼身嬤嬤烏氏陪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主子,小阿哥機靈可愛的,瞧著就惹人喜歡呢!又是爺的嫡子,日后必有大福,那起子奴才秧子出的絕比不上!”烏嬤嬤慈愛地看著玩得開心的主子和小阿哥,說的話卻是蘊含深意。
惠心笑了笑,發現小弘暉揉著眼睛,知道是困了,便招手讓一旁候著的芳英抱下去給奶嬤嬤哄著睡覺。直到屋子里只剩下芳華、烏嬤嬤和她三人,才慢悠悠地開口:“暉兒尚未長大,作額娘的需得一直護著才是,李氏肚子里那個無論是男是女都得生下來,畢竟府里沒個庶子,外人恐要說我的不是了。”
表情略微慎重了些,惠心又道:“只是新進門的側夫人……卻要仔細些了,她的地位僅次于我,若生下個兒子,豈不是暉兒的威脅?若是她再動個什么心思,那就更不好說了。”
“主子放心,打從她進門,那院子里就放了藥,老奴聽聞其他院子里多多少少也動手了,想來應是萬無一失的。只是……”烏嬤嬤猶豫了下,繼而堅定地建議,“主子,老奴琢磨著李氏那孩子,您還是再想想,李氏能用那種法子道出有孕的消息,怕也不是個省心的,將來實在不好說,小阿哥有個庶弟體現出優秀來固然好,若是個生了心思的,總歸是個妨礙。”
“主子,嬤嬤說的是,本以為回門當天折了面子,側夫人定不會繞了東院的那位,那孩子自當不用主子動手,沒成想側夫人竟是個軟綿的,這口氣都能忍下,眼看快一個月了,也未見半分動靜,實在是可惡!”芳華也說了話,她是烏喇那拉家陪著姑娘長大的家生子,忠心自是沒的說,只歷練不夠,想法略顯得嫩了些。
惠心搖搖頭,嘆了一聲:“你們沒見家宴時的情景,西北角那個絕不是個簡單的,我總覺得用了的藥怕是不頂事,眼下時日又短,雖說她沒和李氏斗起來,難保日后不會報復回去,府里這個側夫人,還得再看些日子。”她頓了頓,斂去深思的表情,輕輕一笑,“至于東院的李氏……雖說掉個庶子算不得什么,可傳出去我的名聲總是有礙,生便生了吧,不過嬤嬤所言也有理。”倚在軟榻上的端莊女子思考一下,目光柔和地看著身邊兩個得力的奴婢道,“不如使個法子,讓那孩子天生有個弱癥,即使日后有那造化長大,又怎能擋了我的暉兒?”
烏嬤嬤聞此難掩喜色,恭敬地行禮贊嘆:“主子思慮周祥,老奴實在是佩服!”
“還是主子厲害,這法子既不損主子的名聲,還給小主子提前搬了攔路石,真是再好不過了!”芳華眼睛一亮,崇拜地看著自家主子,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我畢竟是正經的嫡妻,只要掌控了府里上下,那些個妾室哪能翻出天去?”惠心含笑,一副從容大度的模樣。可她心里對西北角的側夫人仍是十分在意,打定主意日后必要打壓打壓,絕不能留出一絲空子。
而被四貝勒府兩位主子如此小心對待的徽音,又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