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的女子伸手遞過來幾張紙,上面已經寫了字、用了印鑒:“府里和莊子上的事交給你了,這幾份‘音字令’發出去吧,還有,讓雪苑帶顏顏去云蒙山。”
莫璃接過那些命令,看也不看就收好了,她有些擔心地道:“徽音,顏顏是被寵壞了,你……別太傷心了!”
“唉!”繼續面海而立,徽音嘆息著笑了笑,有些傷感地開口,“本以為我還需再護她幾年,沒想到她竟有主見到這般地步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再多事了!”
莫璃蹙眉,這話的意思是……
“外面的事就拜托你了!”徽音偏頭望過來,最后說了這么一句就打算離開須彌境。
“你現在情形如何?康熙怎么處置你的?”
“我被關到了養心殿的密室,康熙還晾著我呢,放心吧,這天底下,還沒人能把我怎么樣,你護好你自己就是了,別的人不用管!”徽音彎唇一笑,輕輕松松地道。
“好,我明白了!”
四周景物一換,兩人已雙雙出了須彌境。
臥房里,徽音常坐著的書案后,莫璃坐在那里,執筆的手急速地寫著什么,屋子里站著的是詞字輩的八個丫頭,她們神色有異地瞄向寫字的女子。
主子不在,格格在西南院,沒想到主事的會是莫璃。八個丫頭心里各種念頭瘋轉,她們伺候的時日不久,卻也看得出來,眼前這位女子在主子身邊的地位是與眾不同的,只是沒料到,會不同到這般程度,居然能坐在主子的位置上。
莫璃顧不得這些小丫頭想什么,蹙眉吩咐道:“你們八個,照舊做好手中的差事就行了,一應吃用自有李生送來,旁的什么都不用管。”
“是。”八個丫頭應聲,她們是詩字輩的六個姐姐調。教出來的,在主子身邊伺候的差事忌諱都是清楚的,不過到底欠了些火候,再加上不全是孤兒,總有些各自的心思,所以遠不到成為主子心腹的程度,這些她們也是有數的。
“下去吧!”莫璃擱下筆,遣退了屋子里的丫頭們。她手腕一翻,取出了徽音為她所制的印鑒,一邊蓋印一邊喚了一聲,“雪苑。”
一道麗影突然閃出,那絕色傾城的女子已然立在書桌邊,卻不知是從何處出來的。昨日她們策馬回京,莫璃獨自回了府里,雪苑的來歷不好解釋,所以她是以非正當手段進來的,一直藏身在旁。
“這封信,找人轉送給李生。”坐著的女子起身,將她剛寫的信封好,遞了出去,同時拿出了幾張紙,“還有,這幾份‘音字令’,徽音昨晚交待我讓你發出去。另外就是……”
“莫璃姑姑。”顏顏忽然出現在門口,看到屋里多了一個陌生的美艷女子,立時怔住了,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也從來沒有見過,府里戒備森嚴,這人是如何進來的?一瞬間,好些疑問劃過她的腦海,可下一刻,卻被一聲冷哼驅散了。
“哼,三格格怎會來此?”莫璃一看見門口的小女孩,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莫璃姑姑,額娘……”顏顏很不安,額娘昨日進宮后,就再也沒了消息,她好不容易忍到今天,便想著來問問回府的莫璃姑姑。
“不要叫額娘!”爆怒地打斷那聲刺耳的“額娘”,莫璃氣憤難當地瞪向她和徽音一手護大的孩子,霍然大步繞過書桌往外走,此時此刻,她一點兒都不想看到這個丫頭。
雪苑優雅地收好信和“音字令”,跟在了出門的某人身后,她不認識徽音的女兒,縱然見過,卻不認識,所以根本無需打招呼。
“莫璃姑姑,額娘她一直沒回來,我……”顏顏轉身,前走幾步追問,鼓起勇氣想知道些消息,哪怕一丁半點也可以啊!
“住口!我讓你不要叫額娘,你沒聽懂嗎?”莫璃猝然轉身,雙目灼灼地俯視身后的小女孩,神色難看到了極點,“愛新覺羅?玲瓏,你捫心自問,‘額娘’這兩個字,你如今叫得出口嗎?”
“我……”顏顏有些怕,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莫璃姑姑,渾身充滿著懾人的氣息,自昨天起惶惶不安的心完全失控了,眼淚順著她的小臉劃下,“我只是想改變,我沒料到額娘會……”
“哭?你還有臉哭?”莫璃怒氣沖天,抬起左手指向院外的天空罵道,“你有什么資格哭?我和徽音告訴你她的來歷,是讓你做出這種事的嗎?這些年我們怎么護著你在這四方院落中長大的,你都忘了不成?”
“我沒忘,我怎么可能忘?”顏顏抹一把淚,紅著眼看向訓她的女子。
“沒忘?”莫璃露出個嘲諷的表情,嗓音立刻拔高許多,“我看你早就忘了個一干二凈,你根本不配做司馬徽音的女兒,不配!身為人女,怎能出賣視你如唯一的母親?身為人女,怎能親手將母親送入囹圄?身為人女,又怎能為了那些毫無價值的東西放棄母親?”
雪苑早在她們吵起來的時候就設置了隔音結界,即使什么都聽不到,她也還是發現了院內院外那些探頭探腦的人影,不由得露出了個不屑的蔑笑,這些凡人,可真是礙眼極了!
“我,我沒有!”顏顏臉色慘白,故作堅強地反駁。
“混帳!敢做不敢認,難道我還說錯你了不成?”莫璃氣得發抖,“你明明曉得徽音的來歷非比尋常,為何還要告訴康熙?我就不信,你沒有想過康熙知曉后會如何處置徽音?徽音當年在危機四伏的情況下生下你,我們一直精心養護你長這么大,你的《孝經》都讀到狗肚子里了?這就是你的孝順?這就是你的愛母之心?”
“莫璃姑姑,我不是……”不孝,顏顏被這個罪名給壓垮了,急切地想要說什么,可哪里有這個機會。
“閉嘴!”莫璃失望地斥道,“跪求?真是可笑!你以為那近一天的跪求,是矮了你王府格格的身段?矮了你鳳子龍孫的臉面?你打眼看看這天下,誰家的兒女會如此逼迫生身母親的?你那是求嗎?是嗎?分明是逼迫,仗著身負徽音的一片慈母之心的逼迫,就為了什么愛新覺羅家的結局?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顏顏身形巨震,黑亮的眼睛頓時灰暗,哆嗦著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結局?”莫璃反而笑出聲來,透著無盡的痛恨和厭棄道,“你哪里又是為了什么家族的結局?不過還是為了權勢罷了,早知今日,徽音當初就不該生下你,生下一個為了權勢逼迫著她自入虎口的女兒干什么呢?愛新覺羅?玲瓏,你好,你好得很!”
“不是的,不是的!”顏顏拼命搖頭,淚水漣漣地就要跪下。
“怎么,三格格逼迫了再親不過的母親,如今又要來逼迫奴婢了嗎?三格格太高看奴婢了,奴婢可受不起您這一折身!”莫璃譏諷地看著面前的小女孩,無情地問,“奴婢倒是好奇,在三格格心中,難不成那些冰冷的權勢,竟比疼你寵你的母親都重要百倍?”
雪苑掃過被打擊到這般狠的小女孩搖搖欲墜的模樣,再望向散發著蓬勃怒火的女子,無聲地搖了搖頭。
莫璃側身不再看顏顏,嗓音沉沉而悲涼地道:“你可知,在大清唯一全心全意護著你的只有徽音,哪怕是你阿瑪,他也比不過徽音待你的心,她將所有的母愛都給了你,一直認定了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在這皇家,在這王府,她為你擋去了多少的暗算和傷害,你可曾知曉?沒想到,你居然為了那些東西……”
顏顏震顫不已,她此時才驀然驚醒,到底錯得有多離譜,又做了多么不是人的事!她嗚噎地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有用嗎?既是說了這句話,那就證明錯已鑄成,若是這句話能挽回一切,奴婢愿意說一輩子的‘對不起’!”莫璃覺得可笑,她無情無緒地遙望天際,“格格難道不知,沒有徽音就沒有你嗎?失去了徽音的庇佑,在這大清,你什么都不是!”
顏顏悔恨難當,再聽到這些話,覺得整顆心仿佛被千刀萬剮了一樣的抽搐痙攣。
“雪苑,帶她去云蒙山吧!”莫璃口吻倏然變淡,輕忽得近似殘酷冷漠,“從今以后,那里與我們再沒有絲毫瓜葛!”
聞言的絕艷女子一驚,片刻后應了:“我明白了!”語罷,衣衫殘影掠過,她連同一旁的小女孩都不見了蹤跡,只見一道粉色的流光在空中劃出弧形,須臾便淡去了。
莫璃舉目遠眺,痛苦地閉上眼嘆息了一聲,某些記憶又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引起無邊無際的鈍痛悲哀。
那一天,誰也不知道側福晉身邊的莫璃和三格格說了什么,只是當日看到那一幕的人說,她們是在爭吵,最后,三格格被一個突然出現在西北院的陌生女子給帶走了,那個女子正值妙齡,美得仿若天人,一身粉色綾羅裙,端的是艷勝桃李。
三格格的失蹤,雍郡王府中只有福晉象征性地問了問,其他人暗喜猜測的,不一而足,但是敏銳些的都清楚,這里面的事,不是他們能過問的。
而外出辦差的胤禛,已在回京的路上了,至于他是否得到了消息,卻是不得而知了。
十月,悄悄來臨了!
京城外的官道上,胤禛帶著高無庸和幾個侍衛,正在策馬趕路。
胤禛握著韁繩,離京城越近,他的心里越是欣喜幾分。十月初七是徽音的生辰,這次去辦差,他淘到了一塊上品雞血石,這幾日緊著趕路,就是為了在初七之前回去,今年他倒要看看,徽音會送他什么作生辰禮。
“爺,前面有個茶寮,歇一歇吧!”高無庸指指前面勸解,他看到主子似是心情不錯,要不然也不敢說這話。
胤禛看了眼身邊幾人的馬露出疲態,再看他騎的神風還精神不已,點了點頭同意了。這幾年,但凡出來,他騎的都是神風,這匹良駒與其說是徽音的,還不如說是他的。
茶寮里另有數位路人在歇腳,用些茶水隨意攀談著,瞧見胤禛他們一行并無異色,這里離京城近了,來往的達官貴人不少,見得多了就不會有人驚慌避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