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心想,她大概對新入府的側妻有些認識了,能義正言辭地在過年時給從包衣宮女混跡為妃的永和宮主子一個軟釘子,且還反駁不得,這樣的女子是個簡單的嗎?看來這個對手她要小心對付了,一般的手段恐怕不會有用,如今敢和德妃叫板,日后還有什么是她不敢想的?嫡妻的位置,甚至世子的位置……
某個貴人垂頭思量著,對四貝勒娶了沒多久的這位側妻有些敬佩,聽聽剛剛那番話,明面上看是擔心德妃受人閑話之累,實際上是在矮了自己身段地暗責德妃沒有規矩,枉顧嫡側名分,這片關心……嘖嘖,德妃怕是難以咽下去吧?
能在這里坐著的女人,哪個不是人精?便是想明白的惠心,都有些暗地里嘲弄德妃,原本沒分府之前,她和四阿哥是住在宮里的,作為兒媳婦,又是不受重視的兒子的媳婦,她在永和宮受的委屈可真是不少呢!
“奴才給德妃娘娘請安,德妃娘娘吉祥,家宴開始了,乾清宮來人傳話說到入席的時候了!”一個小太監跪在殿門外遞話,自有德妃身邊伺候的打賞了。
主位上的德妃起身,臉上浮現了溫雅的笑容,招呼著在座的女人出門,臨走前她不著痕跡地看了還是恭敬侍立的徽音一眼,眸光如毒蛇般陰狠森寒。惠心恰好也在那個方向,對這眼神感受到了七分,就這她都不禁冷顫連連,再觀照舊跟在她身后的某女子,敏銳地發現了那唇邊一抹不屑諷刺的弧度,顯然完全看不起德妃的樣子。
所有女人按品級著裝打扮,依制站在各自的位置緩緩向乾清宮的方向而去,臘月的冷冽猶有余波,再加上服飾的厚重,幾乎沒有人不感覺到僵硬的,徽音帶了一個那種火紅恒溫的珠子,且她習武自是不同于先她兩步的惠心,步履間未見半分遲鈍滯澀。當然,還有一個人和她差不多,那就是腕上套著那串佛珠的胤禛,他和眾位皇子列隊入席,之前還經過了一套繁雜的程序,站在他前后的是三阿哥胤祉及五阿哥胤祺,不過他們都顯得有些僵硬,臉上蒙了一層寒風刮過的紅色,頰邊雙雙起了雞皮疙瘩。
胤禛沒覺得冷,當他面色正常地發現三哥、五弟上下牙有些打顫時,才意識到不同。又感受了片刻,他不禁用手指摸了摸垂到掌心的那顆珠子,果然還是入手溫熱的樣子,心里猛地覺得震驚,莫非真的像那女子說的,是個寶貝?
待這么多人盡數入席后,已經過去了很久,胤禛視線掠過皇子家眷的席面,果然看到惠心被凍得略僵的臉色,以及徽音毫無變化的模樣,他在袖子里拈了拈那顆珠子,打算回頭再試試,是不是真的有祛寒取暖的作用。
落座在清一色的皇子嫡妻后面,徽音淡淡瞟了眼面前擺著的膳品,雖是平日難見的御膳,她卻覺得還比不上詩情做的家常便飯,不由得嘆了口氣。她無聊地掃過整個場面,果然這種宴會就是用來折磨人的,以后裝病不參加了吧,反正盡量減少進宮次數也是有益的,沒道理徹底撇開司馬家了還遭這種罪!
還好四阿哥動作快,在年宴前引導了坊間的流言,如今京城里議論的中心話題,變成了年后逐步開始的三年一屆秀女大選,關于四貝勒臘月新婚的洞房內幕,已經漸漸淡了下來,否則今日年宴哪能好過?光四面八方各有意味的視線,都夠徽音受得了,如果再多個腦殘的上趕著說出來,哼哼,那這宴可就誰也吃不舒坦了!
不過……徽音小小失望了一下,四阿哥竟然沒利用解決流言之禍的時機,達到一些旁的目的,嘛,說到底他現在還沒有奪嫡之心,不管是沒想到也好還是沒那個念頭也好,都是正常的事,她想得有些多了。
康熙舉杯作了一下開席講話,隨后宣布筵席開始,太監、宮女們訓練有素地穿梭在各個席位之間,更換著早就擺好的觀賞果品,上了第一輪的膳食。皇子席面那邊從大到小依次獻上年禮,還有年幼的小阿哥們歡聲笑語,家宴的感覺是對了,嬪妃們配合著康熙的合家歡樂圖,時不時軟語玩笑幾句,度都把握的不錯,能引來康熙和太后的幾道笑聲又不會出格、犯忌諱。
海嬤嬤被太后叫到跟前耳語一番,而后退下來離開了,有心人發現海嬤嬤繞過殿內的席位,竟走到了皇子家眷的位置。徽音禮儀不錯地端著身形,其實已經無聊地觀摩起乾清宮的裝飾了,卻忽然海嬤嬤到了她身旁。
“四側夫人,主子喚您過去呢!”
惠心偏頭看來,目光帶著詢問,阿哥席那里的胤禛也注意到了,正看著這邊。徽音略感驚訝,隨即踟躕地笑了笑:“海嬤嬤,奴婢沒見過大場面,能不能讓夫人帶奴婢去給皇瑪嬤拜年啊?奴婢有些怕出丑……”
海嬤嬤含笑點頭,眸底劃過一道贊賞的微光,這丫頭,確實識大體啊,難怪主子真心喜歡了!
“主子也是好久沒見過四夫人了,一直記掛在心里,前些天還念叨來著!”
聽到海嬤嬤如此說,即便惠心清楚不過是個客套話,也只能應了,太后身邊的老人,就算皇子都不敢拿大,何況是她?盡管沾了徽音的光才有這么個近前露臉的機會,讓她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好歹也是能面圣的,如果得了上面青眼,對她的好處實在是極大的。
胤禛遙遙看到他的嫡側兩妻跟著海嬤嬤漸漸靠近圣駕的位置,莫名地提了提心,惠心他是不擔心的,可徽音就……
太后瞧著落后于四夫人行禮的徽音,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就知道,這丫頭是個懂事的,若是個沒腦子的,怕是一個人就聽宣前來了,哪還能記得嫡側之分?
“平身。”康熙自然看到面前跪著的兩個女子了,他指指惠心,“費揚古的丫頭,到朕跟前來。”等人再度跪到腳邊,他笑容慈愛地說,“你阿瑪是個好樣的,朕記著他呢,你今兒沒領弘暉進宮?那小子該有四歲了吧?”
胤禛此時也到了御前,他跪下來請了安,誰知康熙暫時止住了惠心的回答沖他笑罵:“你上來作甚?下去和你兄弟們喝酒去,朕和你媳婦說說話,吃不了她!”
這話一出,胤禛和惠心皆鬧了個紅臉,太后笑呵呵地點點跪在她腳邊的徽音:“瞧瞧,就你是個臉皮厚的,都不知道害羞!”語氣寵溺,仿若對待疼愛的小輩一般,有心之人自是又一番思量。
徽音躲了躲太后點她的手,似滿不在乎地道:“皇阿瑪是安四阿哥的心呢,奴婢有什么可害羞的?”
胤禛瞪了那女子一眼,只此一下又逗笑了康熙和太后,不過他還是聽話地行禮退回席位上去了。惠心此時叩頭答道:“回皇阿瑪的話,臣媳的阿瑪一直念著皇阿瑪的恩典,時常擔憂您的身體呢。臣媳今日進宮時暉兒犯困,若是帶進宮怕是要受寒,所以便留在府上了,勞皇阿瑪記掛,實在是臣媳的不孝!”
“孩子安康就好,沒得為了讓朕看看就累了孩子。”康熙擺擺手,耳朵注意著太后那邊的交談內容,“徽音丫頭,說什么呢?”
太后拍拍拉住的那只細嫩素手,答了話:“正說這丫頭年前送來的幾道點心,哀家嘗著味道不錯,想著討個方子做來試試。”
“點心?”康熙示意惠心起身,體恤她跪著辛苦,同時疑惑地看向太后身邊的女子,眉梢挑了挑,“徽音丫頭,幾時送的點心,朕怎么不知道啊?”
徽音擺出個奇怪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說:“奴婢每隔幾日讓鄭嬤嬤送進宮的啊,皇阿瑪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那些點心適合皇瑪嬤這個年紀用的,奴婢看著皇阿瑪還很年輕,所以就……”
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經表達清楚了。凡進宮的東西,有皇上不知道的嗎?點心是適合老年人用的,皇上還年輕自然用不到,至于作為婆婆的德妃,皇上都用不到,她就更不用了,所以這事挑不出錯來。
康熙被噎得無語,他當然知道送點心的事,但是他想表達的不是這個,為什么區別對待的這么明顯?難不成因為他和這女子之間問題多了些,日常的福利就通通沒了嗎?
“徽音啊,就沒有哪種點心適合你皇阿瑪用的?”太后來打圓場,她畢竟在宮里生活了很多年,又得太皇太后教導過,康熙和徽音之間的玄妙她雖然未能全部知曉,卻也看得出一兩分,有機會的時候,自然是要盡力幫幫康熙的。
“奴婢現在還沒研究到那個程度,要不……奴婢把給皇瑪嬤的點心方子交給御膳房?有御廚們在,皇阿瑪不是想什么時候吃就什么時候吃了?”徽音提議,表情很無辜,讓人一看就不由自主地信了她的話。
康熙冷哼一聲,不滿之意明顯至極,他心說:那能一樣嗎?能嗎?
當然,堂堂大清皇帝,怎么能把心里想的說出來?所以康熙大度地表態,他不在乎這一茬了:“徽音丫頭,點心這事揭過不提,你看看,今兒大過年的,你是不是該給朕送個年禮啊?”
“咦?”徽音看了看旁邊站著的惠心,再看看皇子席那邊的胤禛,皺眉認真地和明黃朝服的皇帝探討“年禮”問題,“皇阿瑪,四阿哥不是獻過年禮了嗎?”
“那怎么能算你的?”康熙反駁,不見半分退讓,鐵了心要年禮。
徽音嚴肅了:“怎么不算?奴婢現在是四貝勒府的,皇阿瑪難道否認這一點嗎?”
康熙聽出來了,這家伙是不打算出年禮了,話題都轉移到賜婚的認可上去了。他大手一揮,堅決道:“別和朕玩文字游戲,你就直接說,年禮送是不送?”
乾清宮里除了位置偏遠一些、聽不清楚圣駕這邊情況的人在低聲交談,其余人多少能注意到的,都巴巴看著恍若無人糾結“年禮”的皇帝和四貝勒側妻,皇子里有幾個瞥向胤禛,覺得他的側夫人實乃天下第一人,沒想到恰好看到四阿哥如常一樣面色冷淡,似乎從容到了一種境界,天知道他袖子里的拳頭都不知握緊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