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一手摸摸女兒的小臉,有些頭痛地瞅著她,不理會旁的問:“丫頭,額娘交待過你吧?為什么把玉瓶里的東西給旁人用?”
顏顏離開母親的懷抱,面向自家額娘坐好,端端正正挺起小身子,忐忑地道:“糕糕,不對,救,哥哥!”
胤禛聽顏顏一個個地蹦字聽?wèi)T了,自然可以理解女兒的意思。他聽懂了,是因為顏顏發(fā)現(xiàn)點心不對,所以打掉了二阿哥要吃的點心,準(zhǔn)備救二阿哥的。
徽音戳戳面前的小腦袋,不滿地數(shù)落:“所以你就敢這么干,你膽子不小啊,連額娘的交待都忘到腦后去了,行啊,你要當(dāng)好人,就得付出代價,你若能完完整整叫出‘額娘、阿瑪、莫璃姑姑’,我就幫你善后?!?
顏顏聞言一喜,隨即認(rèn)真地開始叫人,一個字一個字地練習(xí),努力想要將那三個稱呼叫出來。胤禛知道,徽音不是說笑的,于是盯著顏顏,仿佛希望就在女兒身上似的。
要說這事,徽音肯嗎?她一點兒也不肯,但是顏顏做了,且還愿意為此而老實的練習(xí)叫人,她雖惱女兒的所為,卻又不忍心責(zé)難。旁人死活與她何干,可她的女兒不同,這是她的女兒啊!
“你……真能救他?”胤禛有些猶疑地問,他根本不覺得這女子是個會救人的,不殺人就不錯了,救人……不可能吧?
徽音把顏顏放到椅子上,款步走到軟榻邊,一派悠然地指指還在努力咬字的小丫頭:“不是我救,是她救?!?
惠心再度回來,本想安慰安慰胤禛,結(jié)果被支了回去,只說是要靜一靜。
“阿,阿瑪?!鳖侇佇α?,隨即望向自家額娘的方向,慢慢咬字道,“額,娘,莫,璃,姑姑!”
徽音含笑點頭,爽快地說:“好,你做到了,我?guī)湍闵坪?!不過,丫頭,額娘警告你?!彼鋈徽J(rèn)真地看著椅子上的孩子,語氣嚴(yán)厲地道,“沒有下一次,你記住了嗎?”
顏顏縮縮脖子,點了點頭。等徽音的視線移開了,她伸手向胤禛撒嬌:“阿瑪,抱!”
胤禛神色緩和,起身走到椅子邊抱起了女兒,他不打算離開,兒子尚未確定安全前,他都不會離開。
顏顏撫著自家阿瑪?shù)男乜?,小臉仰起來,一雙清澈的眸子看著他:“阿瑪,不怕,額娘,救哥哥?!?
徽音聞言,猛地轉(zhuǎn)頭,皺眉看著那邊的父女倆,難道說他們的牽扯,居然深刻到這種程度了嗎?顏顏會救這孩子,竟是怕胤禛難過?
“主子,奴婢莫璃?!遍T外忽然傳來這么一聲,正是莫璃無疑。
“莫璃,讓詩語到庫里挑些補(bǔ)氣補(bǔ)血的藥材,再備個小點兒的浴桶?!被找魮P聲吩咐,要求簡單的出奇。
“我讓高無庸取藥材吧!”胤禛面色淡淡,正待喊人卻被打斷了。
“你那藥材靈氣不夠,還是留著賞人吧!”徽音搖頭,轉(zhuǎn)身掀開軟榻上蓋著孩子的小被子,頓時一陣惡臭飄了出來,不一會兒就彌漫到了暖閣的各處。
莫璃自去準(zhǔn)備東西,這邊屋子里的人也不好過,徽音隨手在周身布下一個隔除氣味的小陣法,退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胤禛抱著顏顏退到角落,掩住了口鼻仍舊狠狠皺眉,顯然也受不了這股味道。顏顏伸出白白的兩只小手,交疊著捂住了鼻子,不過當(dāng)她看到毫無影響的自家額娘,就明白了,她家額娘這是故意的!
胤禛發(fā)現(xiàn)徽音并不受影響,心里不由得感嘆:擁有異能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片刻后,東西備齊了,高無庸一推門就被熏了出去,于是他也不進(jìn)來了,命兩個小太監(jiān)抬了進(jìn)去,在浴桶里添了熱水,準(zhǔn)備好后方才退出去。
徽音精神力外放,在暖閣十米的范圍內(nèi)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人影,滿意地點點頭道:“嗯,沒人了,可以開始了!”
胤禛有些猶疑,難道是為了避免人偷看……
旗裝衣擺一揚,角落中的父女倆再看時,發(fā)現(xiàn)那女子盤膝坐到了浴桶側(cè)面,只見她不知從何處取出幾個指頭大小的紅色珠子丟到浴桶中,雙手自丹田處合十上升,打了幾個手印后,右手成劍指,指尖泛起白中閃著微藍(lán)的光暈,恍然間幾道同樣光芒的靈光劃過,放在一旁托盤里的藥材碎成小塊,紛紛落入了浴桶里。
此情此景,完全超出了胤禛的認(rèn)知,顏顏卻是雙眼放光,新奇地看著空中劃過的縷縷靈力,她能夠感受到,自家額娘周身環(huán)繞著和她一樣的某種細(xì)流。
二阿哥被徽音扒了個精光,小小的孩子被靈力托著放入浴桶,他身上含著血絲的污跡化到了藥浴的水中,而水中的藥性作為交換,通過皮膚滲入他體內(nèi),彌補(bǔ)著他失去的氣血。
等一切結(jié)束后,徽音給光溜溜的二阿哥蓋上被子,胤禛站在浴桶邊看著里面清晰可見的污垢,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他轉(zhuǎn)而求證似的問:“這些黑色的到底是……”
“是毒素,這孩子在母體內(nèi)時就中了毒,出生后也被喂過數(shù)次,雖說都是慢性的毒素,但是影響還是有的。再加上平時照料時的大意,身體的確很差,長此以往,能活過十歲就是奇跡?!被找裘涢缴先耘f昏睡的孩子,小臉干凈秀氣,越發(fā)顯得孱弱。
胤禛握拳,旁的再不用說,他已經(jīng)明白了,又是內(nèi)院之爭,是他上一世未曾仔細(xì)查過的地方。
顏顏被放到了軟榻上,她趴在二阿哥旁邊,對比起大小來倒更像個姐姐,小丫頭伸手戳戳二阿哥的臉頰,馬上又快速地縮回手,仿佛怕傷到了他似的。
徽音望著女兒的模樣,輕輕笑了笑。靈樹上的露水,其實并沒有洗髓伐筋的作用,只不過帶有一定的靈氣,對于凡間毒素來說,可以起到凈化的目的。顏顏自幼與她同吃同住,又身懷靈力,所以體內(nèi)雜質(zhì)極少,這樣的露水除了延緩毒性,并起不到旁的作用。她本是讓顏顏隨身拿著以防萬一的,誰能想到這丫頭小小一點兒會好心泛濫,喂給了這孩子,幸好只有兩滴,否則單凈化毒素的過程,這么大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住來自經(jīng)脈的痛楚,必然是掛定了。
“那現(xiàn)在……他如何了?”胤禛復(fù)雜地看著軟榻上的兒子,有些憐愛擔(dān)憂。
“嗯……算不上根骨奇佳,但學(xué)武的話,小有所成是沒問題了,至于學(xué)文之類的,就看他的天資如何了?!被找粝肓讼?,這么說道。
那就是說,這孩子完全沒事了?
不顧胤禛放心的模樣,徽音轉(zhuǎn)頭看向他,略有些低沉地說:“希望你能慎重處置今日之事,顏顏可以辯識氣味有害與否,還有這孩子得救的事,我雖然無所謂,但你最好還是對外隱瞞吧,至于康熙那邊……隨你高興好了。”
“我會詳查的?!卑丛谠⊥吧系氖质站o,清瘦的男子視線停到那盤點心上,本就刀刻一樣的五官,越發(fā)硬得如鐵了。
“這跟我沒關(guān)系,不過,你一直沒告訴你的夫人,我和顏顏皆不入玉碟的事嗎?”徽音淺淺一笑,可有可無地繼續(xù),“我雖不懼這些個小伎倆,但是你最好有個準(zhǔn)備,如果她還是如此行事,那么……女人之間的爭斗,一旦開始的話,你完全沒有插手的余地?!?
胤禛沉吟,片刻后抬頭吐出一口氣,“我不希望她死,就這樣?!?
言下之意是,真有那一天,隨你怎樣,只要別弄死了就成?
徽音冷笑,這才是真正做過皇帝的人吧,連妻子都可以拿出來交易,她語氣變淡:“我也不希望她死。”
烏喇那拉氏,他本沒打算不管她的,只是兩世加起來,這個女人何曾將他當(dāng)作丈夫了?這一世,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他,決不!
胤禛眼神飄向軟榻上坐著的女子,默默念道:這是我此世第一個付出了信任的人,哪怕不多,可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更多、更多地相信她,也能博得她的信任!
“要守到明天早上嗎?”胤禛近前幾步,坐到了軟榻的另一邊,只是他無端覺得,徽音……好像遠(yuǎn)了些,可下一瞬,他又以為是錯覺了。
“自然,此事休想牽扯到我?!睌堖^顏顏的女子哄著小丫頭入睡,暗自調(diào)理著內(nèi)息,恢復(fù)著失去的靈氣。
胤禛本不是多話的人,當(dāng)然亦寡言未語,心里盤算著回頭定要把幾個孩子移出來,單獨辟個院子住著,這樣也方便他保護(hù)孩子。而惠心,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個好辦法處置,但是說明徽音不入玉碟的事是萬萬不行的,皇阿瑪不會同意的。
這個嫡妻,還真是難辦??!
十一月的京城,迎來了紛揚的大雪,康熙又出京了,帶著他的兒子去看祖宗了。胤禛在謁陵的扈從名單里,所以,如今的四貝勒府最大的主子不在,所有人都能輕松一些。
披著雪白的貂皮輕裘,徽音沿著院子里的墻角緩緩邁腳,冬日里的棉靴上精美的刺繡被積雪打濕了,她卻恍若未覺,時走時停,似乎還在辨認(rèn)方位什么的。
顏顏的抓周禮過后,發(fā)生了兩件事。
其一,康熙給府上的二阿哥擬了名字,喚作弘昀。徽音想起來就郁悶,這證明胤禛把她給賣了,十月三十的事,康熙已經(jīng)全部知道了,雖然不確定她被賣了幾成,但是康熙既然擬了名字,可見那孩子健康的消息,是清楚了的,否則也不會起了名字。
其二,胤禛在府里專門收拾出了一個院子,說是明年春天,就把府上所有的孩子移進(jìn)去,即使是嫡子也一樣。這件事……對徽音的影響不大,只是需要為顏顏準(zhǔn)備單過的物品和奴才,她已經(jīng)讓菩提挑好了四個小丫頭,等胤禛回來,借他之手調(diào)過來讓詩韻她們教導(dǎo),到明年春天時,也就能用了。
雪地里的女子停步,仰頭辨認(rèn)了一下方位,復(fù)又繼續(xù)往前走。
想來,十一月里,四貝勒府的女人都不太好過。烏喇那拉氏是聰明人,即使胤禛沒有找她談過,單從把孩子們移居一院的安排看,就清楚當(dāng)日那盤點心的事,已經(jīng)露底了。弘暉五歲多了,算是記事的年紀(jì)了,離開她身邊,并沒有什么妨礙,況且她是府上的女主人,想要看兒子,誰又能攔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