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的中旬，我第一體會了大人的辛苦。那不只是來自于身體的壓力，還有來自于家庭的壓力，以及對于子女的期盼。

凌晨五點，天空還是一片黑色，路上已然有了三兩個行人。父親掀開被子，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我，輕聲地跺著腳步下樓。他在樓下食堂打了兩個白膜就往口里咽，或許是太過干硬就著熱水也就下去了。誰也沒有去過問那個膜是否是昨天的，在這個人比工作多的年代里，生命也變得那么的不值錢。

父親想要叫醒我，似乎已經臨近上班的時間了。“禮德，可以起床吃飯了。”我真的還想多睡一會，可是想著沒有錢的日子，只能無奈的掀開被子。我吃著父親給我買的肉包子，還嫌棄他沒有給我買牛奶。我皺了眉頭說道：“可以幫我買瓶牛奶嗎？光吃包子怎么受得了啊！”父親欣然答應了，走在樓梯口摸著自己的口袋，錢好像也不夠用了。

我第一次背上鋼筋，也沒覺得有多累。父親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還不停讓他加快速度。“我走快了，你身體會受不了的。”我還一臉嫌棄他磨洋工。或許是年輕人富余的體力，一個早晨我也并沒有覺得多累。

我不知道那被我揮霍得入不敷出的家庭，還有多少余錢，倒是父親緊巴的日子，卻被我看在了眼里。中午那個飯菜也就一碗包心菜和那一塊大排。而那塊大排父親總是舍不得動，夾到我碗里還說：“你在長身體，多吃點。”

一天、兩天、三天，在強壯的身體也有垮臺的時候，那一次我看見父親重心不穩的樣子，心口不覺一陣跳動。那是我第一次執拗的不去吃那一塊肉。“這肉你吃不吃，不吃我扔掉了。”那夾在筷子里的肉，被我瞬間舉過頭頂，一副你不吃我就要扔掉的樣子。父親知道我的脾氣，那不只是說說而已：“我吃，我吃。”就像我不了解父親一樣，父親也一樣不了解我。

他只是覺得浪費可恥，那是他血汗錢掙來的一口吃食，他不懂我那不敢溢于言表的愛。看著他一口口吃了下去，我頭一次感覺是如此的滿足。

這是父親又一次問承宇借支下生活費。“你看，我這錢沒有了，能不能拿一點。”坐在飯桌上，也不怕招人煩，直接夾著肉就往嘴里塞。“你這幾天不吃葷腥了呀！要多少錢。”

“一家三張嘴，你也知道那小店不賺錢，哪里有余錢呦。”他撓了撓頭，常常借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他們閑聊了一會，談天說地的，似乎還有小時候的那個味道。不覺歲月一晃，也已然為人父母，或許再過幾年還能看個兒孫滿堂。

我已經好久沒有去他那里看圖紙了，也并不是不要想學，孩子的尿性總是這樣，長不大。“叫你兒子多過來坐坐，你看我以前帶的徒弟，那個有像他這樣的。”父親回過頭笑笑：“知道了，看我回家不說他。”可是即使回家了他也沒說我啥，只是讓我多去他那里看看圖紙。

有一天周末，我開始有點受不了來自于鋼筋的壓力。于是乎我就去網吧玩耍了會，在回來的路上，我瞬間有點傻眼了。

虹口足球場前面的馬路上，穿梭著往來不一的行人。旁邊的魯迅公園里，三三兩兩飄零的落葉，隨著一絲涼風而擺動。往前有個小巷，有人賣著磁帶，我也偶爾會來這里散個步，蹭會這里的音樂。

入眼是一個發垂于肩的女孩，略而顯寬的頭型，微瞇著雙眼已然有點近視了。尖而又挺的鼻梁，微微上揚的嘴唇，又著一件緊身的牛仔，將原本略顯微胖的身材，凸顯出一絲修長的身姿。

“老板，這磁帶怎么賣。”她找到了自己喜歡的磁帶，卻又不顯得那么的迫切。再三番兩次的討價還價下，她如愿的用自己心目中的價格買下了她喜歡的磁帶。

“你，你是君雅。”我指著她初時的驚訝，然后的驚喜，可是歲月卻也將那份感情變得淡然。沒有所謂的相擁，只是多了回憶的紐帶不至于那么的陌生。

此刻所有行人從我們身邊穿梭，只有我們還定格在了原地。

她有點不確定的問道：“你是禮德？”

人家都說女大十八變，可我似乎從小到大依舊是那個模樣。那一個瞬間，我知道了我們再也無法回到那個知心的童年了。

“我不過是一個窮打工的，即使站在她旁邊我估計也受不了她的書香氣。是的，我只是一個窮打工的。”我無法不自卑，就像惡魔在我耳邊呢喃。

“你怎么在這里，按照這時間段你不該在上學嗎？

她問得我有點啞口無言，可是我知道瞞不了她，這圈子太小太小了。“我不上學了，只能出來打工了。”

“你還沒戒掉。”

“我……”讓我怎么說呢！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躲閃的眼神，還是沒有躲過她的視角。“我剛好要去我爸那里，你今天跟我一起去他那吃晚飯吧！”她的語氣不容置疑，似乎我也沒有拒絕她的理由。

我們就這樣肩并肩走著，有點生疏卻又好像有點熟悉的味道。我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用來滿足于此刻的虛榮心。

“你倆怎么再一起。”推開房門，是她父親一臉驚訝的表情。“剛好在路上碰見的。”走進里屋，她甩手把包放在床上說道：“我叫禮德過來吃飯的，你飯煮了沒？”

“這樣啊！那你把你爸也叫過來一起吃，難得這么齊全。”

“叔叔也在這里嗎？”顯然她并不怎么來，不然也不會不知情。

我將父親叫了過來，四個人圍坐在了一旁。顯然我并沒有她這么懂事，還會時常夾幾個菜給大人，我只是覺得此刻的我是如此的變扭。

“給你父親倒酒呀！”這是怪我沒眼力勁嘛，我不知道，我只想快點吃完，可以逃離這種氛圍。

如果有希望，或者有可能，我永遠也不想在他父親這邊工作。可事實卻是如此的無能為力，我不知道我還能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