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涼了,熱氣氤氳散盡,留在口舌間的,只有一縷的苦澀。(.)
蘇連塵想,如果後來不是赫連清月的出現,他猜測著他們依舊會天天推著他出去批鬥吧,許是他們累了厭了倦了,許是赫連清月被人翻出了陳舊的身家背景,他就在某一天的清晨沉沉地睡著了,沒人來打撓他難得的一個清夢。
醒來後,卻現日頭已高漲,玉蓮若雋秀的臉龐就放大般地呈現在眼前,她衝他淡然的一笑,手指停留在他額角的傷疤上,“赫連被他們帶走了。”
赫連清月,他的好戰友,他的好兄弟,他可以拿生命交換的朋友。
“爲什麼?”他坐了起來,全身骨頭散架般地疼。
“他們說他根不正苗不紅,”玉蓮若將衣服披在他的肩上,他感覺得到她的手在顫抖著,“我也是,我是資本家的女兒。”
他記得那個時候他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原本如柔荑,膚如凝脂,可如今,卻粗糙不堪,他在心裡罵自己恨自己,他連他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可那個時候,命運,掌握在誰的手裡。
蘇連塵合上了杯蓋,起身的時候看到了書架上那一張全家福的合影,他固執地讓孫美嘉和三個孩子們一起擠在了後面一排,他孤零零地坐在前排,他想把他身邊的位子留給她,一輩子,只留給玉蓮若,可她卻去了,在那場十年浩劫結束的最後一天。
最後一天,金燦燦地陽光就要照亮整個天空的時候,她卻在那潮溼的獄裡永遠地閡上了眼睛。
他覺得一陣眩暈。
他扶了桌子站定,茶杯卻失手落在了地上,砰然應聲而碎,瓷片四濺。
他定定地看著那張照片,後排的中間,筱婉的間容笑貌多像她啊,清麗的心型臉,半月型的眼睛,小巧挺翹的鼻翼,他看著筱婉的時候常常有時光倒流的錯覺,可筱婉,卻何曾有她萬分之一的婉約!
他重重地嘆著氣再次在椅子上坐下,急促的腳步聲和敲門聲已響起。
“爸,你沒事吧,”衝進來的是蘇瑞安。
蘇瑞安敏銳地掃了一眼,上前抓起了蘇連塵的手,卻被蘇連塵一把拂開,“杯子掉了而已,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你還是個軍人,鎮定與冷靜是怎樣修煉的!”
孫美嘉緊隨其後而來,依舊默默地打量著蘇連塵的手和鞋面,確定沒有燙傷與劃傷後,便上前撿拾著碎片,而蘇連塵,卻板著臉拂袖而去。
他不喜歡她出入他的書房,哪怕****了,哪怕她從一個怯怯的女兵變成今天雙鬢泛白的模樣,他依舊無法接受她,他的心早就給了別人,這輩子,再給不了任何人。
他知道他有愧於他,可他不知道如何彌補,如何償還。
蘇瑞安攔下了孫美嘉的手,“媽,我來吧,仔細劃了手。”
孫美嘉止不住的眼睛溼潤了起來,這個家,唯有這個孩子,唯有他能給她一絲的溫暖,一絲的,卻足以支撐著她整個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