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暮珈的記憶裡,那一天的天氣一直像黃昏,黯淡、暮靄沉沉。(.)
他在暈暈欲睡中醒來,頭疼得厲害,他在蘇筱婉向他道別的那一天狠狠地從牀上摔了下來,所有不曾癒合的傷口,再一次生生地剝離開。
他聽到外間走廊上一陣的喧譁。
金世煥在那天收到了兩條消息,一度合作愉快的華北軍區,退回了所有訂購的物資,金世煥黑著臉在入庫單上籤了字,而真正讓他惱怒的,則是第二件大事,金夢瑤失蹤了。
摳一個下肢無法站立直立行走的人,卻憑空地消失在病房裡,只有窗戶大開著,那一扇窗戶在安城冬天深夜的裡大開著!
而外面走廊上,兩組的保安,無一人察覺!
金世煥看著那扇冷風直灌的窗,轉眼掃向一圈的保安,目光像寒風般地令人心生寒,“都給我找去,車站碼頭機場,一個都不準錯過,在找到之前誰也不許走露風聲,誰要是多了半句嘴,就自己把舌頭割下來!”
梟3o名保安,隨即消散開來。
金暮珈在梅玖的攙扶下去了許素蓮的病房,梅玖貼著耳朵說了早間的事,卻在說完後指了指隔壁許素蓮的房間。
金暮珈知道金夢瑤是許素蓮的心中肉,不禁心生擔憂,敲門而進,就見許素蓮半臥在牀上,拿著一盒的化妝品在一個布娃娃的臉上畫畫,畫著紫色的眉毛,藍色的嘴脣,和灰色的臉龐,看到金暮珈,像個孩子一樣的高高地舉到金暮珈的面前,笑嘻嘻地問到:“好不好看,很漂亮對不對?長一定會喜歡的。”
許素蓮轉身繼續給布娃娃畫著紅色的眼睛,再不理會金暮珈,金暮珈轉身,卻一下子碰到牀架子上,曾經撕裂的地方,鑽心般的疼,可許素蓮就開始旁若無人般地唱著不成調的歌。
回到病房,金暮珈就覺得頭彷彿千斤重般,護士聽到鈴聲一羣接一羣地跑了來,急急地給碰出血的傷口消炎消腫,重新包紮,測量體溫後用最快的度掛上了點滴。
金暮珈沉沉地睡去,醒來時,看到天邊依舊是落日黃昏。
“梅玖,今天幾號了?”金暮珈掙扎著坐起。
“13號,老大你要不要多睡一會兒?”
“幾點了?”
“下午四點了,老大,我給你準備點吃的去,福壽坊送的下午茶點都還熱著呢,”梅玖看了眼腕錶。
金暮珈應著,看著梅玖急急地出了門,伸手拔掉了點滴的針頭,搖晃著下了牀,一把抓過外套,直奔電梯間而去。
他在車上給明助理打了電話,用哀求和命令的口氣,查到了金晨珞車的去向,然後踩著油門而去,他記得梅玖查到的消息,這一天的這個時候,蘇筱婉要離開安城了。
他一路疾馳著,闖過數不清的紅燈,在城西側的路上等著,那是通往西島的必經之路,他想著自己怎麼就那麼傻,西島就近在咫尺,可這四年裡,他卻從不曾涉足過,如果早知道這一點,那麼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不會像今天這樣,陷入如此無奈的僵局。
他趴在方向盤上等著,他調轉著方向逆行著,偶爾一輛的車駛過,遠遠地便避開,天色暗了下去,越地暗了下去,他只覺得整個人將要昏昏欲睡了,可遠遠的,便看到了那一輛熟悉的車不緊不慢地駛來。
他動了引擎,他在車體的顫動中撥通了金晨珞的電話,他聽著電話那端傳來依依開心的嬌笑聲,“金晨珞,我從小到大從沒有求過任何人,我今天求求你,把蘇筱婉還給我。”
“如果我說不呢?”金晨珞平靜地問著,可電話就要瞬間斷了,金晨珞擡眼,卻看到金暮珈的車就馬力十足地朝著自己開來。
“筱婉快下車,抱著依依下車去!”金晨珞情急之下彈開車門,一把將坐在副駕駛上的蘇筱婉和依依推了下去。
他慶幸依依在半路上從後座爬到了蘇筱婉的懷裡。
那個時候風正嗚嗚地叫著,天邊低低的雲幕,低低地壓了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蘇筱婉只覺得被狠狠地推了出去,她只顧得懷裡的依依,就那麼踉蹌地從車上摔了下來,順著慣性,生生地撞在路邊的枯樹上。
一陣樹枝簌簌地亂響。
風停了,雪就在那個時候撲天蓋地般地落了下來,落在兩輛碰撞到一起的車上,金晨珞感覺到自己的車騰空而起,在空中轉了兩個跟頭,再直直地栽落到路面上。
路面上,開始鋪滿潔白的雪花。
“媽媽,下雪了,下雪了,”彷彿一陣稚嫩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一個小男孩戴著兩隻熊耳朵高高豎起的帽子,掙脫媽媽的手吹呼著跑到雪地裡。
“小珞當心點,小心摔跤,”身後傳來媽媽溫和的聲音。
金晨珞記起,那是那一年下的第一場雪,可車外,什麼時候也下雪了,那個說話的人,真的是媽媽。
是媽媽。
那是整個安城那一年生的最大慘烈的、也最安靜的一輛車禍。
厚厚的雪花遮蓋著一切,掩蓋著一切,只有雪花漫天飄落著。
一輛寶馬被一輛逆行的悍馬撞飛了數十米遠,而那輛悍馬,就直直地衝向路基,一路掛倒數十棵上百年的柏樹,活活地卡在了兩棵樹的中間。
警察救起了卡在駕駛室裡金暮珈,整個駕駛艙,面目全非。他的腿死死地卡在座椅下,不曾癒合的傷口,鮮血像壞掉的水籠頭汩汩地流著,可他的臉上卻是平靜的,異常地平靜,甚至於眼角,掛著晶瑩的淚滴。
警察在那輛翻轉著落地雪地上的寶馬車上現了車主緊緊握在手中的手機,那上面,是一條來不及送出去的短信息,“筱婉,我們說好的,下輩子我來找你…….”
鮮血染紅了整個液晶顯示屏,車主頭朝下端正地坐在座椅上,安全氣囊像破敗的熱氣球般耷拉在胸口,可他的脣角依舊彎著好看的弧度。
警察在路邊上現了一個神情恍惚、目光呆滯的年輕女子,她的懷裡,緊緊地摟著一個著高燒、全身滾燙的三歲小女孩。
那一夜的雪,涼透了整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