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次見他,到最后他倒在我懷里一動不動,這過程自眼前倏忽閃過,如此迅速,如此鮮明。
他下巴微揚,眼睛瞇起,輕蔑地望過來的樣子。他伶仃立在雪地里,打著小燈籠,不屑一顧叫我過去的樣子。鮮活又生動,剎那間卻葬在我手里,一動不再動。
閉上眼睛,抱緊了懷中失去溫度的人,一直到史英標(biāo)跟許明倫推門而入。
“營首,營首……”史英標(biāo)叫了一聲,掀開簾子看到我,驀地停住呼喊。
我想要松手,卻有點動不了。
那兩人躊躇片刻。
“營首,皇上那邊來人了,催你回去?!彼K于低聲說。
許明倫上前,伸手,掰開我的手臂。
史英標(biāo)亦隨之過來,扶著我的肩叫我站起來。
許明倫將文的子攬入懷內(nèi),重又慢慢地放倒在上。
我看了一眼那緊閉雙眼的蒼白的小臉,襯著他下鮮紅的血,所謂觸目驚心,所謂慘絕人寰,便是如此。
出了房間,籠罩畔的那股壓抑的血腥氣才慢慢地淡起來。
可是心頭,仍舊記得那讓人窒息的場面,連同他最后一刻嘶啞的聲,浸繞心底,揮之不去。
后輕輕門響。
我轉(zhuǎn)頭,對上許明倫的眼。
“這是誰下的手?”我聽得自己問。
“老天?!痹S明倫面無表,冷冷回答。
他背了手,向前走。即刻要離了我畔。
“站?。 蔽液纫宦?,“說明白!”
“我說過,這是老天下的手?!币浑p略紅的眼睛望了我一眼。嘴角還帶著一抹譏諷地笑容。
“我不明白!”我伸手,攔在他前,“我不明白憑著許大總管這出眾的手。.1*6*K小說網(wǎng)更新最快.為何竟不能保全文!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會任他躺在那里,流血至死。我更不明白是什么人如此狠辣,下得了如此重手!”
“玉營首你說這些又是什么意思!”他似乎也失去耐,聲音提高,散發(fā)殺氣。
“其他的我可以不管。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我現(xiàn)在只想要知道。為什么文會傷成這樣,到底是誰動地手請許總管說!”我對上他雙眼,寸步不讓。
“知道又怎么樣?難道營首你要替他報仇?”許明倫冷然一笑,“營首大人,你不覺得你攬的事兒,招地人已經(jīng)夠多了嗎?何苦再給自己多討一分苦吃?”
我望著他,從牙縫里咬出三個字:“我樂意!”
“噢?見過那么多傻的,沒見過想要急著送死這么傻的……”他望了我一眼,眼睛里的譏諷神色如此明顯。“既然營首如此迫不及待,那么你就去……”
“許老三!”一聲斷喝,打斷許明倫的話。
許明倫臉色一變。隨即深深低下頭去。
我轉(zhuǎn),望見白衣黑帽黑靴地于若虛。正自亭子間的走廊上慢慢地踱步過來。
“文尸骨未寒。你還不趕緊去張羅他的后事,是想要他一直孤苦冷清地躺在這里嗎?”于若虛一步步走過來。眼神銳利,聲音俐落明倫不抬頭,拱手應(yīng)了一下,轉(zhuǎn)離去。
我沒有攔他,因為知道攔他也沒有用。
假如于若虛不許他說什么,他決計不會再張口對我說半個字。
我望著面前的廠公。
“你又想干什么?”于若虛踱步我的跟前,居高臨下,皺著眉頭,眼神不滿地看著我。
“廠公……”我拱手,彎腰。
“別行這么大禮,你現(xiàn)在是皇上面前紅人,認我一聲廠公已經(jīng)很不容易。”
聽出他話里的冷漠之意,我心頭一抖。
“廠公,鳳清……”
“你想要知道是誰動的手?”不等我說完,于若虛已經(jīng)截斷我的話,“許明倫沒有騙你,是老天動的手。你不用猜測,也不用惱怒,入了我們督廠地,根本就已經(jīng)不能算是人,什么時候死透,不過是個時間問題,況且,文他對你說過他怨恨什么來嗎?他沒有吧。他去的很安詳,這就好,他一個死人都放下了,你干嘛還跟自己過不去呢?”
我愣愣聽著他這一番話:“可是……我……”
“傻孩子,”他嘆了一口氣,“你這個人就是容易犯傻,別犯不著把所有事兒都往自己上攬,你吃的虧還少嗎?以前是僥幸。但你要知道,這個世間有你不能碰地東西,那東西,一碰,可就要喪命的。文沒跟你說,甚至不想讓你知道他地傷,就是為了保護你,不讓你涉足,你干嘛還要辜負他一片心意呢?”
保護我?辜負他?
我地心忽然大慟,頃刻間說不出話,忽然之間手臂被什么扶住,我扭頭看,竟是史英標(biāo)上前來,扶住了我。
“你的心里,也別怪許老三,他千里迢迢,風(fēng)塵不易,將文帶回,且保住他一條命,已經(jīng)仁盡義至。若不是念在昔地那點分上,以他的個,會帶著一個廢人回來嗎?”于若虛轉(zhuǎn)過去,背對著我,聲音略帶惆悵,“死者已去。現(xiàn)在保住你自己,最為緊要。傻孩子,你放下吧,一場冤孽會而已,記得過奈何橋的時候不要喝孟婆湯,那下輩子見了他,再對他好點吧?!?
他揮揮衣袖,徑自從我畔走過去。
史英標(biāo)扶著我的手臂,不停地問:“營首,你不舒服嗎?你為什么一直在抖?”
“下輩子?”我喃喃地,“下輩子見了他……再對他好點?”
心頭血氣涌動,我閉了閉眼睛,勉強調(diào)息了一下,這才緩緩站直了子。
回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忍了淚,終于一揮手,推開史英標(biāo),大步向外走去。在我后叫了幾聲,我卻不想要回頭,也不答應(yīng),也不理他。心中有個念頭縱橫,卻不知是想的什么,只是憑著本能一味地向前走,宮中侍衛(wèi)見了我,齊齊躬行禮,我卻誰也不想招呼,隨著腳步,不停地亂亂地向前。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我覺得有點疲累,正想要靠著柱子休息一下,目光茫然四看,卻發(fā)現(xiàn)眼前白玉欄桿上,驀地緩步走出一個人來。
他雙手握在腰間,持著一柄小小扇子,輕輕在敲。
他垂著頭,黑發(fā)如瀑,紅衣胭脂色。
他臉色皓白,眉目鮮明,如擎天的劍。
那大紅衣裳,如火一樣撞入我的眼眶。
望見這人的瞬間,我心頭一片空明,驀地我明白了我這番毫無頭緒的奔走是為了什么。
生如求不得,死若別離。下輩子見了他,再對他好點?
不。我怕。我不想要那樣。
是今生相伴,或來世再聚。我要的不是下輩子。
守著那不再有表的臉,冰冷的唇,死寂的蒼白色,不是我所求。
下輩子,太渺茫了。也太軟弱無力了。
我所要握住的,僅此一生而已。
“少……”嘴角顫抖,那名字卻千金重,念不出。
他滿懷心事地踏上那橋頭,好像有什么指引,驀地抬頭,雙眸氤氳的深藍看過來,臉上乍然露出一抹驚愕,隨即無限喜悅,涌上他的臉。
“少……”我扶著柱子,踉踉蹌蹌向前兩步,自嘴里將那名字念出來,“司……司……少司!”
眼淚奪眶而出,我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如此心痛地想要握住眼前這個人,緊緊地抱住他永遠都不離開啊。